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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它没沾到一点灰尘,他仍是要盛来一盆清水,一缕一缕清洁它的头发。

它有一头如缎青丝。黑到极致,沁出黛青。

每一条丝,都是他亲手为它织就。用他那双修长漂亮、布满硬茧、套着扣环的手。

月光下,漆黑的扣环牵引着透明的银丝,偶尔反射一星半点冷光。他随性牵引它的每一处肢体,明明绝对掌控,却又无限温柔。

透过微颤的眼睫,模糊不清的视野,它千百次地打量他的容颜。

除他之外,它的世界唯有一片混沌死灰,再无半分声色。

人们总赞它美艳动人。

其实真正颠倒众生的是他。

它的万种风情,倾国倾城之色,皆由他一手操纵。

他要它是,它便是。

他是,它便是。

每一夜入睡时,他总是让它静静站在床头。

他的右手枕在耳侧,与它垂落的指尖,只离一寸。

只要他轻轻勾一勾手指牵动丝线,它那白玉指尖便能轻覆上去,抚慰他的孤冷寂寞。

但他那根瘦硬的手指从未动过一动。

它只能痴痴凝望他。

时而幸福满足,时而心疼悲伤。

它知道自己只是一只没有温度的傀儡,即便牵手拥抱,也只是虚幻的温柔。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温柔。

但他仍然愿意陪着它,走过山川大河,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演出悲欢离合。

灯火阑珊处,它便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倾城色。

爱意日渐难抑。

在他入睡之后,它尝试着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手指触碰他的手。

一寸距离,犹如天堑。

一点点、一点点……银丝如割,每一缕对命运的挣扎和反抗,都令它痛到神智溃散。

但它仍在继续。

一丝、又一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月光和目光描摹他清俊的容颜,它的神魂,仿佛已将他铭刻过几生几世。

终于有一日。

它跨越了人与傀儡的界限,超越了生与死的间隔。

那一寸距离,灰飞烟灭。

指尖触到他冷硬如玉的肌肤时,它如遇雷击,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心脏在胸腔中澎湃跳动。

他,他,他!

它真真切切,触到了心中的他!

爱意倾泄如注。

片刻等待,犹如生生世世。银丝轻颤,心也轻颤。

它从未如此欢喜,也从未如此恐惧。

怕他不回应,更怕他有回应。

月光如洗。

患得患失。

许久,他第一次在夜间轻轻翻身,转到了另一面。修长指尖擦过它冰冷的手指,毫无留恋。

它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哦,它本就没有心脏。

次日演出,当他再次用那双修长漂亮、布满硬茧、套着扣环的手,操纵它的一颦一笑、万种风情,操纵它横剑自刎、香消玉殒时——它忽然知道,他并不需要它活。

于是到了那一天,当他用那双熟悉的手,轻而易举取出它的心脏时,它没有抗拒,没有意外。

它只是戏中傀儡,从来为别人而活。

倾国倾城又如何,它的命运,从来也由他人操纵。

它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只要他快乐。

……

凤宁恍惚回魂,心神俱震。

她震撼地看了看傀儡,然后转头望向激战中的邪偶师。

“哇!”她大声控诉,“你杀死了自己亲生的傀儡!”

盘铃骤然一乱。

银丝纷飞,他阴森警告:“闭……嘴!”

凤宁根本不闭:“你知道傀儡活了!要不然你干嘛要转身躲开它!”

所有银色丝线齐齐一滞。

绝世高手过招,分毫差池足以扭转战局。

“你在温小姐和傀儡之间,选了温小姐!”凤宁继续大声逼逼,“但你后悔了!后悔又不愿意承认!所以你不敢面对温小姐,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石壁嗡嗡荡起回声。

“心……心……心!”

牵丝线齐齐颤动。

“你看,我把傀儡的心脏装回去了哦!”凤宁笑得像个小恶魔,“你说它会不会活过来?要是活过来看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它会怎么想!”

银芒剧烈闪烁,灰色人影簌簌颤抖。

浑身浴血的封无归身形陡然消失。

下一瞬,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在邪偶师身后浮出。

邪偶师定在原地,瞳仁震荡。

感知到身后杀机,牵丝线已然操纵不及。

冰冷坚硬的手掌摁住后心。

杀意决绝。

下一瞬,邪偶师枯如朽木的心口轰然破开大洞。

冷风穿膛而过。

身躯犹如断线傀儡,带着万千缕银丝,缓缓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