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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昧上门拜访,”扶香姑娘笑吟吟行了个礼,“我是扶香。”

翟夫子回礼:“久闻大名。我叫翟清,东书院夫子。请进。”

老人阅历深厚,都很沉得住气。

凤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没看出什么爱恨情仇、眼神交锋。

倒是那个抱着竹剑的漂亮小哥哥一直盯着她。

饶有兴味、恶意满满的样子,显然不是个善茬。

进入竹屋,翟夫子开始煮茶招待客人。

扶香姑娘乐呵呵坐在对面的小竹墩上,双眼弯弯,就像第一次看到翟夫子煎茶一样。

茶香氤氲,空气中也一点一滴积压起了沉重的水汽。

凤宁眼睛都盯酸了,这两个老人却一个比一个稳,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唉,香山村可没有这么讲究的茶具呀。当年用泥炉煮茶,真是委屈夫子啦!”扶香姑娘像个普通的乡下老奶奶一样,悠然盘着脚,开始闲话家常。

翟夫子微微抬眸,抿唇笑了笑,随口道:“乡下有乡下的乐趣。”

凤宁眯起眼睛。

他这是承认去过香山村了?

扶香姑娘道:“是啊。夫子当年教我制作竹宣纸,酿花果酒,寻野生矿石烧制朱红和石青——东兰城想必都找不到这么原汁原味的材料呀!”

翟夫子动作微顿。

他执起紫砂壶,缓缓将清茶注入杯中,然后将壶放回,用绢布擦了擦手,这才缓声开口。

“很抱歉。”翟夫子的苦笑很真诚、很有风度,“年轻时走过太多地方,遇过太多人,许多事情都有些记混了——原来我与扶香姑娘有过这样的渊源?”

凤宁气笑了,正想发作,扶香姑娘探过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扶香姑娘乐呵呵道:“也不算什么渊源。常到香山村授课的先生,我个个都记得。夫子学问特别出众,授课连我都能听得懂。”

“惭愧。”翟夫子微笑垂眸。

忽略箭拔弩张的凤宁和抱剑少年,竹室中的氛围可以说是极好。

两位老人云淡风轻,絮絮诉叨着往事。

“我从前,是真的很羡慕夫子。”扶香姑娘轻轻摇晃着身体,眼神放空,神情怀念,“我总是想,若我肚子里也装着那么多学问,一定要四处走一走,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厉害才行。”

翟夫子失笑:“老朽的心思都被扶香姑娘看透啦。”

“那没有。”扶香姑娘笑呵呵道,“我一个没文化的乡下人,哪里看得透翟夫子呀!”

“世事人情,皆是学问。”翟夫子道,“老朽闭门造车太久,早已经落伍啦。”

扶香姑娘笑着说起了香山村的风土人情。

翟夫子颇有兴致地听她说,时不时挽袖给客人续上清茶,搭上一两句话。

从村口的槐树聊到二狗子家的狸花猫,从荻草丛里的火蚁窝聊到村尾娶过三个老婆的打铁匠。

像凤宁这样的崽,耐心极为有限,听到一半就和秃毛崽一道打起了瞌睡。

竹窗外,天色渐暗。

扶香姑娘把田间的蝌蚪家族都聊了一遍。

眼瞅着翟夫子有点儿瞌睡了,她忽然笑笑地问:“所以在夫子眼中,香山村与别处也无不同?”

翟夫子微微定了定神,回笑道:“区别大了。扶香姑娘不是刚带我神游了一遍么?”

扶香姑娘笑容变淡,话锋一转:“看来夫子是真的把你我之间的情意全忘干净了。”

翟夫子讪讪苦笑:“抱歉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

“噗哧!”抱着竹剑的漂亮少年假装忍俊不禁,“套近乎的见过许多,扯上风流韵事的还是头一遭!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了,老太婆——”

凤宁顿时大怒:“闭上你的鸟嘴!”

秃毛崽从睡梦中惊醒,立刻大声鹦鹉学舌:“闭上你的鸟嘴!”

少年本欲发作,忽然看见骂自己鸟的竟是个鸟,一时哭笑不得:“……你才是鸟!”

“谁是鸟!谁是鸟!你眼瞎!”秃毛崽扑棱着翅膀炸毛,“有眼无珠的东西,你才是个鸟!你全家都是鸟!”

眼看这番骂战向着低龄方向一去不复回,扶香姑娘和翟夫子不禁齐齐扶额。

翟夫子叹息道:“牧遥久居山中,不通人情世故,还望包涵一二。”

扶香姑娘笑吟吟看着竹室中的鸡飞狗跳。

“翟清夫子啊,”扶香姑娘摇头晃脑,“聊了这么久,我发现,和你聊天很愉快呀,所以呀,我第二次对你一见钟情啦!”

竹室顿时一静。

凤宁整只都灵醒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所以面前这个翟夫子,就是香山村的那个人?

“……哈?”牧遥缓缓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不是吧,一见钟情?您老贵庚啊!”

翟夫子也一点点敛下了笑容:“扶香姑娘,请不要拿老朽开玩笑。”

扶香姑娘乐呵呵起身,转头望向四周,悠然道:“既然翟夫子不记得我这个人,那么……”

她指了指窗边,“我教你做的帘布扣。”

下巴朝桌角抬了抬,“我惯用的梨花角。”

视线瞥向墙边,“呀,蝴蝶门也是我亲传。”

抬手拍了拍茶桌,“垫木还是我的刀法。”

“角角落落都是我的痕迹。”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目光睥睨,“再说你不认识我啊!”

翟夫子目光冷凝,沉默不语。

“你不是军师。”扶香姑娘掷地有声,“但军师夺舍我时,你一定是帮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