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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昀身死于魔域女君之手,这该是昆仑莫大的耻辱。

那一日,颜霜失去了她曾在某个雨夜深林里寻到的那株兰草,她也失去了自己的躯壳。

当她与息蕊共生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存了要盗取天家秘法的心思。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死在她剑下的秋昀。

她仍旧爱他,却也恨他。

爱他迢迢红尘,一路相伴,岁月流年,从未负她。

恨他只言片语,不做辩解,故意让她怨恨了他那么多年。

可是后来她即便盗取了天家秘法,也依然没能重聚他的魂灵,令他起死回生。

颜霜像个疯子一样活了好多年,她甚至时常幻想,若是息蕊与容晟的这个儿子容徽,是她和秋昀的就好了。

情爱无用,只会让她痛苦难当。

所以她一定要让容徽活成她想要他成为的模样,就如同当年她的父君,对她的期盼一样。

时至今日,她仍旧这么认为。

可当此刻,当颜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瞥见眼前那人熟悉的目光,虽样貌已改,但她却仍旧一眼就认出来,他是秋昀。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杀人了,要好好活着吗?”

他就站在她的眼前,语气仍是当年那样熟悉的口吻。

他们两个人辗转多年,当初最先遇上彼此时的模样或许都已经没入了时间的洪流,此刻的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两张陌生的脸。

“颜霜,早知今日,我当初便不该留有余地。”

他轻轻地叹息着,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里似有几分复杂。

颜霜听清了他的这句话,她当然知道他所说的“当初”,就是他用千叠雪刺穿她胸口的那个时候。

她也许是终于回过神了,却没有发怒,反而笑了一声。

“你是后悔未能与我断得干净,以至于如今那满天仙神都仍不忘将你这位死在我手里的剑仙,当做谈资?”

她的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着自己此刻的心绪,可她并不知道,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了解她。

他几乎可以很轻易地看穿她的情绪。

“霜霜,”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你明知道的,我从未有此意。”

他说,“收手吧霜霜。”

秋昀适时地看向身后躺在那个凡人女孩儿的怀里,几乎已经快要彻底魔化的少年,“你不该这么对他。”

“他是帝君同帝妃的孩子,而你,也不能一直占着帝妃的躯壳。”

颜霜沉寂良久,忽而冷笑:“我不能,我不该……”

她那双泛红的眼紧盯着他,“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同那许多的人都一样,也认为我此生诸多行止,皆是个错?”

秋昀却平静地反问她:“难道不是吗?”

颜霜握紧了手里的那把匕首,她望着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他像一个老先生一般,誓要纠正她的观念,让她懂是非,明善恶。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就该是低贱的,无辜的人死在你的手里,那便是你欠下的业债,而这些业债,你终究是要还的。”

“我无法教会你向善,这也该是我的错。”

“这些事情不能妨碍我爱你,但也同样不能让我认同你。”

秋昀望着她的目光仍如当初那般缱绻含情,好似这么多年过去,即便他只剩下这一缕微弱神识,也始终未能忘却曾经。

在此间这场滂沱大雨里,在远处那些颜色瑰丽的光柱缓缓移动的盛大壮丽的光彩里,颜霜眼前她面前的青年忽然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一缕烟青色的衣袂若隐若现,曾经旧人那般熟悉的模样再一次展现在她的眼前,那是一抹半透明的身形。

他朝她伸出手,“霜霜,和我走吧。”

颜霜怔怔地望着他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她此刻也该沉溺在他那样柔和的目光里,生与死,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可她却忽然摇头。

她后退了几步,望着他时,她的眼眶里明明已经有了眼泪,将落未落。

直到秋昀的身形逐渐减淡,在她眼前快要破碎的那一刻,颜霜又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抓住他的手。

可她到底什么都没有触碰到,他的身影也在刹那之间,破碎成了零碎的光影。

这是秋昀留在这世间,唯一的痕迹了。

颜霜终于泪流满面,她想要去捧起那些破碎的莹光,却始终触碰不到一厘一毫。

于此同时,躺在地上,仍在沉睡的孟衍眉心那一抹银色的痕迹如一道流火一般飞出来,直直地落入了颜霜的识海深处。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在息蕊的这副躯壳里冲撞着,准确地攥住了颜霜的魂灵,魂印钉上,便是死期。

这是昆仑的同归之术。

秋昀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缕神识,便附着在他身死那日,留下来的最后一道同归符里。

他甘愿死在她的手里,是为了让她好好活下来。

原本那日他不该死在颜霜的剑下,但为了保全颜霜的性命,他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最后的灵力,抵挡住他师父的术法,所以颜霜虽失了躯壳,但也勉强保全了魂灵。

也许这对于秋昀来说,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他不想辜负仙道,也不愿辜负他的妻子。

那时的秋昀,将同归符封进了孟衍的眉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颜霜不愿听他的话,放弃魔域里的一切,仍在徒增杀孽,不肯醒悟,那么他便带着她,一起死。

颜霜不防,同归符深入魂灵,便犹如烈火一般灼烧着她。

也是此刻,在一旁一直守着容徽的桑枝看见颜霜忽然倒在地上,翻来覆去,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她还有些惊诧,下一秒却又被自己怀里的人给掐住了脖子。

桑枝猝不及防,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她的脖颈。

她只来得及看清容徽那双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清他眼神的空洞,她此刻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无助地抓着他的手,只听见那边已经没有办法动弹的周尧在一声声地喊她的名字。

桑枝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

但在这一刻,容徽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眸却忽然有了一丝神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捏着桑枝脖颈的那只手,当他指节松开,她脖颈间乌紫的痕迹尤为明显。

心脏石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

容徽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不住地咳嗽的女孩儿半晌,他又望着自己的手掌。

内心里有一种恐惧,伴随着浑身从未停歇的剧痛,令他那双眼睛里有了慌乱的神情。

他是如此惧怕,自己在不够清醒的情况下,伤害她。

他伸手时,原本落在孟衍身前的那把千叠雪便颤动着,飞入了他的手掌。

“桑枝,”

那一刻,桑枝听见他开口唤她的名字,嗓音喑哑艰涩。

他的指腹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与此同时,他直起身,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片刻,偏头时,轻轻地吻过她的耳廓。

“你还是,不要记得我好了。”

曾经执着于一定要让她永远记着自己,永远喜欢他一个人的少年,在这一刻,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憋红了眼眶。

桑枝心肺生疼,仍然没从刚刚濒死的窒息里回过神,但此刻她却听他说:“有你的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要做什么……”

下一秒,桑枝不受控制地被淡金色的流光带着后退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举起那把长剑,剑锋凛冽,雨珠在其间绽开水花,簇簇陨落。

“容徽!”桑枝奋力地想要挣脱,却始终挣脱不开流光的束缚。

她只能看见少年用指腹轻轻地蹭去剑刃上残留的血迹,仿佛是在借着这场雨,想要彻底洗净上面沾染的所有痕迹。

他垂着眼眸,就好像根本听不见桑枝的声音。

直到她崩溃哭喊:“你敢!容徽你敢!你要敢那么做,我就跳下去!”

容徽果然一顿,他抬首,正对上女孩儿那双通红的眼睛,她那样狠瞪着他,仿佛她从未如此坚定。

“枝枝,”

可他却忽然对她笑,笑着笑着,也许有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可雨水流淌,谁也分不清那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桑枝听见他说,“为了我,不值得。”

少年将那把长剑凑近自己的脖颈,他遥遥望向身后那片绮丽神秘的光影,又回头来看那个仍然在奋力想要挣脱束缚的少女。

深深一眼,脑海里便又想起了那许多他曾幻想过的未知的岁岁年年。

他以为自己能够守着她永远永远。

可那些到底,还是梦幻泡影。

少年闭上眼睛,仰面向天,轻轻叹息。

他的衣袖猎猎,好似振翅欲飞,眨眼便可消失无踪的蝶。

“容徽!”

桑枝仍在哭喊。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光柱汇成一道汹涌的漩涡,电闪雷鸣。

山摇地动间,桑枝几乎站不住,身后有巨石滚落,眼看就要朝她而来。

弯月崖上的少年回首之间,剑锋陡转,飞窜出去的瞬间,强大的气流便已将那巨石瞬间粉碎成了细沙。

桑枝被灰尘呛了嗓子,咳嗽得肺部更加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