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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能醒来再看他女儿一眼,也没能开口弥补自己曾经愧对祁醒的事情。

人已经走了,再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祁醒主动放弃了对叶坪的追责,让律师代替签署谅解免责手续。

但其实他去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坎,彼此都知道,但也都较着劲,谁也不愿先迈出去。

他的脸在这个时候只会让她更痛苦,于是祁醒干脆不出面,站在远处偷偷看一眼就算。

但看见她扶着奶奶从法院楼里出来,人瘦得不成样,脸色惨白。

祁醒的心恍然被粉碎千瓣,像被什么突然抓住了命脉,神经感官扭着疼。

叶伏秋小小一个人站在台阶前,抬起头来面对烈日炎炎,毫无征兆地软了身体往下倒去——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冲了出去。

她瘦得像张纸片,像个脆弱的瓷,坠落在他怀里的时候,祁醒连抱都不敢用力,就怕把她弄碎了。

她的脸颊和唇瓣都没了血色,额头密密一层虚汗,这般模样就像无形的针,千根针往他心上扎,有万根斧头往他脊梁骨砸。

祁醒抱着她,双手都在抖。

那瞬间头脑轰然——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有什么错了。

叶伏秋早就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无论是她理解的,还是潜意识的自己,都觉得仇恨大于一切。

只有仇恨才能支撑祁醒活下去。

就在这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对那群凶手的仇恨一时间或者半辈子不能得到报复,他会再憋一口气蛰伏布局。

但如果叶伏秋过得不好,如这般不好,他祁醒下一秒就会窒息。

过去的祁醒已经回不来了,此刻的他早已被爱重造成了第二个他。

她倒下的刹那,祁醒的所有灵魂都已认同了这一事实。

仇恨是他手里的利剑,而只有爱,她的爱,才能成为他身上的盔甲。

叶家奶奶和姑姑恨透了他,她们把她从他怀里强硬带走的时候,祁醒头次感受到无助。

他看着她离去,没一会儿也像杆断竹似的倒在了炎炎之下。

之后就是祁醒这四年间第二次病重,重塑灵魂需要磨难渡劫,叶坪去世线索全断,而二叔察觉到他的动作,生怕再不出手就要被他拿住把柄,于是在这时进行反扑,试图破坏他和易慎的所有商业布局。

有人找上了陈容医生和陈助理,威逼利诱,试图打探他身体的情况,像摸清他的心理疾病借此动摇祁家嫡系和董事上层结构。

那段时间,除了他的亲人,只要和他沾关系的人,都是二叔势力派眼里的眼中钉。

他在这时意识到父亲说的羽翼未满是什么意思。

他确实不能没有叶伏秋,但不能冲动,不能给她再带去其他麻烦。

所以陈容和祁醒走了,他去到一个欧洲小国家疗养身体,暂时示弱降低对手的警惕性。

因为看破了自己的内心,祁醒不再抗拒催眠,他开始直面自己的过去,利用催眠,或试图修改伤痛的记忆,或回去重新面对。

之后他每次再癔症,都不像之前一样会陷入失忆状态,直到被疼痛唤醒。

而是受催眠影响,梦到了过去,回到了过去。

随着癔症:

一次次,他将自己带回十一岁那个冬天,那座森林。

一次次,再次回想那些人的身形,声音,还有他们施暴时的狂笑。

一次次,重演他两次出逃,回想漫无希望地在森林里狂奔的喘息。

一次次,在与叶坪于悬崖相见。

他的心结卡在那对峙的悬崖边,他希望叶坪放手,叶坪却一心把他拉回去。

他想跳崖,是为了活。

叶坪要救他,却是把他再往火坑里推。

祁醒愤怒对他喊:“不如让我死了!!放手!让我走吧!求你了!”

叶坪的脸清晰无比,他流着汗吃力地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拉着祁醒的胳膊:“孩子……不能……”

“下面全是石头……”

这一次,祁醒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下面全是石头……非要摔死你不可……”

“孩子……听我的……你再坚持坚持……”

叶坪快要承受不住了,胳膊快要被重力拉得脱臼,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回头喊:“来人啊——来人救救人——”

就在脚步声跑近悬崖边的时候,叶坪手里的汗打了滑,两人一下脱了连接,祁醒心跳一滞,紧接着被汹涌的失重包围,后背往下剧烈坠落——

他不断坠落,本以为会惨烈地迎接死亡。

可最后,他的后背却落入了一片柔软温热。

每次癔症时,都停在了这个画面。

而也是就在这个画面,他突然从癔症里清醒。

祁醒低头一看,自己刚摸到剪刀,还没有下手自残。

祁醒和陈容都以为只是巧合,但后来,一次次癔症梦游,他的回忆梦都停止这个坠落又被接住的画面,每次都一样。

而每次这个画面消失之后,他睁眼,都是刚刚摸到了刀子还没有下手。

然后随着时间,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快,癔症的时间越来越短。

祁醒确定,这不是巧合。

跟他梦里的那个承接点有关系。

有人接住了他。

有人,一次次的在他从那个悬崖坠落时接住了他。

祁醒想知道是谁接住了自己,于是试图在梦里回头去看,可每次都失败,他每次想要回头,癔症都好巧不巧地结束了。

之后癔症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想去探索,反倒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次癔症,在今年十月份。

又是那个悬崖,而叶坪也第无数次地出现,在悬崖边拉着他的手,说着一样的台词。

他被扯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叶坪用尽了全力,马上就要拽不住他了。

而这一次,祁醒回了头。

就是看清那人的一瞬间——他的心如骇浪地震般撼动。

高高悬崖之下,穿着洁白裙子的女孩仰着头,张着双臂。

叶伏秋仰望着受尽痛苦的他,眉眼温柔,微笑着等待他的坠落。

三年间。

她就住在他的癔症里,就站在这矮崖之下,千万次,无数次地,接住这颗星星的陨落。

灵魂上空出来一句话,打在他头顶:

仇恨终有消弭。

唯叶伏秋救你。

折磨他半辈子的癔症最终竟成了他的救赎,给予了他生命的答案,让他确信。

使尽手段,他也要回到她身边。

就这样,立冬大雪。

他出现在滨阳城内,伫立于路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