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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公子所用,或为所杀◎

如来时一样,崔恒抱着她一路回到监察司。

他隐匿得极好,将她放回床上躺下时,监察司都没发现有人进出过。

紧绷了许久,将家人彻底送走,洛婉清终于放松下来。

虽然没有如预期那样,由她自己一个人送家里人最后一程,被迫带上了崔恒,但她只让家里人随水而下,她自己也不知道家里人去向,还叮嘱他们定居后改名,日后,若他们不主动找她,她大约也找不到他们,除非崔恒有心从现在开始监视,不然,崔恒日后也很难找到他们。

人力有尽,做到这里,她也做不了更多了。

到宁愿去相信,崔恒此时此刻,不至于做出派人追踪监视她家人之事。

洛婉清没有心力再多想其他,她同崔恒喝了粥,又喝了药,随后崔恒坐在床边,温和道:“你好好休息,等到下午陛下或许会召见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做的吗?”

洛婉清抿抿唇,其实她想求他不要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但她又觉自己已经麻烦他太多。

崔恒见她不语,便知她的心思,思考着道:“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今日你见之人我也不会管,你放心。”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洛婉清忍不住抓紧了被子,崔恒看得她动作,迟疑道:“若你不说会舒服些,那我便不问。”

“我不是张九然。”

洛婉清强调,崔恒抬眸:“我知道。”

洛婉清一愣,疑惑出声:“你怎么知道?”

“昨夜司主说过了。”

崔恒转眼看向窗外,一院春光正好,他轻声道:“你把母蛊给他,他便知了。秦珏院子里的那个女子,是张九然吧?”

没想到谢恒竟然如此敏锐,洛婉清心上发紧,她没有出声,崔恒见她紧张,便笑了起来,安慰道:“你不必紧张,公子不会对她做什么。”

“公子不喜她。”洛婉清摇头。

崔恒想了想,耐心解释:“公子不喜她,是因为她骗了秦珏,虽然秦珏与公子算不上熟识,但毕竟是他师弟,秦珏生性良善,张九然以情骗他,手段实属过分了些。”

“我知道……”

洛婉清口中发苦。

她如何不知道呢?

但这天下谁都可以责怪张九然,受张九然恩惠的她却决计不能。

“但如今秦珏既然不计较,还愿意帮着她,那想必是有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崔恒看她一眼,想到她和张九然之间可能发生过的事,声音不由得放轻几分道:“他未曾接触过张九然,贸然下定论,是他的不是。”

“公子无错。”洛婉清摇头,“他身系监察司,当是如此。”

“你不怪他?”

崔恒问得认真,洛婉清笑起来,轻声道:“他对我仁至义尽,是我一再骗他,有何可怪?”

“他昨夜差点害死你。”

崔恒强调。

洛婉清眼露不解:“杀我的是李归玉,与公子何干?”

崔恒一愣,洛婉清轻笑:“这是我与李归玉之间的事,本就不该将公子一个外人牵扯入局,他做好他的谋算,又为何要救我?”

崔恒说不出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话,他心上竟有些难受。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对她一人独行的怜悯,还是其他。

只觉“外人”二字分外扎眼。

想起昨夜洛婉清与李归玉的对峙,他们两人哪怕是仇人,但是眼中都只有对方,再无其他。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明明是个事实,却有一种陌生的介怀,让沉默下去,不愿多言。

偏生又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不由得道:“若是我呢?”

洛婉清疑惑转头,崔恒平静看着她:“若昨夜若是我在,你还觉得我是坏人,不在乎吗?”

“你毕竟听命于公子……”

“若我是公子呢?”崔恒打断她,洛婉清动作一僵。

片刻后,她似是逃避出声:“但你不是。”

崔恒质问的言语瞬间止住,他看出洛婉清有些不安的姿态,明显察觉到,她不希望他是谢恒。

崔恒不由得有些不解,苦笑起来:“你好似很怕公子?”

洛婉清没说话,只是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白。

崔恒一瞬想起谢恒做过的事情。

他剥过的人皮还挂在刑讯室用以威慑;

他在不知她身份时就让她换脸用于交换白离;

他怀疑她是张九然是用刑讯逼她,震慑她,羞辱她;

他将她看做棋子,用她命去谋划一局……

她为何不怕这样一个人?

天下人都怕他,他怎么能奢求她不怕?

他很想解释什么,但是话到唇边,桌面上写着《大夏律》的书卷一瞬又闯入他的脑海。

有何需要解释,又为何需要解释?

洛婉清想要的是崔观澜,他就是崔观澜。

谢恒的路,本来就只该有他一人走,和他人无关。

崔恒低头轻笑出声,洛婉清转眸看他,就见青年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点头道:“他的确是个让人讨厌的。”

“不是。”洛婉清摇头,抬眼认真看着他,“只是你太好。”

“我也这么觉得,我打小就比他讨喜。”

崔恒颔首,似是接受了洛婉清的夸赞。

洛婉清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只想他果然是与谢恒自幼一起长大的亲眷。

见崔恒笑,她心中也舒展不少,想起昨夜那些繁杂之事,便一条一条问道:“昨夜结果如何?李归玉抓到了吗?”

“没有。”

崔恒摇头,眼中带了几分暗压的嘲弄:“昨夜中御府奉圣令,调集了东都所有兵力连夜搜查,最后在刑部尚书府找到了他。郑平生说,他和李归玉下了一夜的棋。”

“那……”洛婉清皱眉,“这次他算是逃过去了?”

“大约吧。”崔恒语气淡淡。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遗憾:“可惜了。”

“有何可惜呢?”崔恒笑起来,“你若是报仇,如今就这么草草了结他,这才是可惜吗?”

洛婉清一愣,崔恒坐在床边,俯身靠近她,端详着她的神色:“你莫不是以为,让他死,他就会为过去所做之事忏悔,会因为离开这世间痛苦罢?”

洛婉清说不出话,崔恒笑起来,语气温柔:“惜娘,死很简单,这世上没有什么阴曹地府,他死了就死了,连疼都不疼,又怎会抵得上洛婉清所受苦难之万一?”

洛婉清心上巨颤,崔恒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记住,最好的报复从来不是匹夫一怒血溅三尺,那再蠢不过。而是你好好活着,他走到绝路。拿你的命换他,”崔恒语气微冷,“他配么?”

洛婉清没说话,她想了片刻,绕开话题,抬眼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理我?”

“不处理。”

崔恒见她想明白,便直起身来,如实告知她:“你既然不是张九然,你只需要和公子说明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骗他,你对监察司到底是何居心,今日宫中你好好说话,你便继续是柳司使。”

“公子想让我说什么?”

洛婉清听明白,谢恒是在给她开条件,用今日在宫中听话,来换自己的前程。

“今日午后,陛下会召见你。你先好好休息,等午后入宫,具体说什么,公子会告诉你。”

崔恒思索着,吩咐道:“你不想说的事情,你可以不说,直接告诉公子你不愿说即可,他不会强求。”

洛婉清抬眼,崔恒笑笑:“他想知道的自己会查,不用你说。只要你对监察司无害,有用,公子都能容。”

“我明白了。”

洛婉清听懂崔恒的提点。

对于谢恒来说,她的话根本不是坦白。

就像谢恒从李归玉嘴里套话,他要的只是信息,真相是什么,他自己会分辨。所以她说什么,说与不说,谢恒不关心。

重点只在于,她对监察司是否有不轨之心,她有没有用。

见她心安,崔恒也放心下来,点头道:“好好休息吧,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嗯。”

洛婉清应声,崔恒看她心思沉重,想了想,抬手敲了敲自己腰间短笛:“这笛子我也有一把,你有事叫我,我若叫你,你也记得来。”

“它音色……”

“等一会儿我试试,你便知道它的音色了。”

崔恒站起来,低头看她:“我走了?”

“好。”

洛婉清点头,崔恒倒也没有停留,提步离开。

洛婉清听着他脚步声走远,终于有时间想起昨夜和李归玉对峙的场景,她抬起自己的手,在空中端望。

三箭。

这是她如今能接下他箭矢的极限。

五箭……

这是他们的差距,她接不下,但昨夜,他差一点。

洛婉清想起飞来箭矢的位置,突然意识到,他还是犹豫了。

或许是因为这张脸,或许是其他,他的箭,偏了。

但凡他坚定一点,她现下或许就已经去阴曹地府报道,昨夜,他也跑不出去。

她这张脸多少有了些用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察觉他的迟疑,她竟只觉嘲讽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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