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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柳惜娘,他的曼陀香◎

听到这话,崔恒没有出声。

他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她坚定又明亮,似乎从认识她起,她总是这样。

无论手中有刀没刀,她都带着一种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清明孤勇。

她像是月光一样,悄无声息洒落在他被阴霾弥漫的心头。

见崔恒久未言语,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疑惑:“崔恒?”

“当年你怎么没来呢?”

他突然出声。

洛婉清有些疑惑:“什么?”

“当年……”崔恒笑起来,似是玩笑,“在下也吃过不少苦,可在下运气不好,”说着,崔恒抬起眼眸,眸色微深,“但那时候,没有柳惜娘。”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她突然提步,踩过月光而来。

他看着她走向自己的每一步,脑海中都翻滚着当年被铁镣死锁着,满身鲜血淋漓的自己。

等她在他面前站定,崔恒垂下眼眸,他紧捏着宫灯,绷紧了身体:“惜娘?”

“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什么。”

洛婉清斟酌着用词,她怕太过亲昵显得冒犯,又怕太过冷漠,显得无情。

她拿捏着尺度,仰起头来,目光认真看着面前青年:“但如今我来了。崔恒,”她郑重许诺,“我在一日,我守你一日。绝不会让你再落入如此境遇。”

崔恒没有出声,他知道这人惯来认真。

刚刚认识,就可以为他驾马搏命,如今她说这些,必定是说到做到。

比五石散更甚的致瘾药物曼陀香的香味从记忆中破空而来,弥漫心头。

他看着面前人,看她月光落在她莹润樱唇之上,仿佛是波光粼粼的山间清溪。

她双唇没有完全闭合,山谷幽深,隐有舌尖于月色忽隐忽现,勾人摄魄。

他心里燃起了一团火,灼得他咽喉干竭。

他想要她。

他心头蓦地升腾起有如实质的欲念,所有情绪化作欲望,叫嚣着朝着面前女子奔涌而去。

然而面前人浑然不知她招惹的是什么恶鬼妖邪,一双澄澈如秋日湖泊,干净清明。

这像是一种致命的引诱,拉扯着他,逼着他往前。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弯腰,贴近洛婉清:“惜娘当真?”

“当真。”

洛婉清认真回应,崔恒笑起来。

那一笑艳丽若彼岸曼陀罗花,他温柔注视着她,直起身来。

“司使,”他声色喑哑,“您身上有伤,我送您回去吧?”

洛婉清闻言,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她本想拒绝,崔恒却是直接将灯交到她手里,随后抬手将洛婉清打横抱起。

洛婉清知道他的脾气,也没同他争辩,手中提着灯,被他一路抱着上山。

夜风徐徐轻拂,两人都没再说话。

他将她送回房间,放到床榻之上,随即便双手撑在床边,弯着腰道:“你好好休息,别再操劳了。”

说完,他笑了笑,起身欲走。

见他离开,洛婉清这才想起重要的事。

“唉等等!”

洛婉清拉住他,崔恒转眸看她,似是询问。

洛婉清从床上起身,翻找片刻后,拿出她刚做好的丹药,递给崔恒。

崔恒目光落在她指尖药丸上:“这是什么?”

“七虫七花丹的解药。”洛婉清不容拒绝道,“吃了。”

崔恒目光微顿,他盯着药丸,看了许久,他笑了一声:“惜娘可知,我为什么对这解药一拒再拒?”

洛婉清闻言,有些意外他的问题,但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崔恒踱步走到她面前,从她指尖取药,拿着在手中端详片刻后,转头看向洛婉清,笑了笑道:“因为我想与惜娘,多些羁绊纠葛。”

洛婉清心上一跳,崔恒抬手将药拍入口中,随即转身,朗声道:“不过现下不必了。”

“为什么不必了?”洛婉清下意识出声。

闻言,崔恒笑着回头。

“因为现下,我与惜娘,”崔恒说得意味深长,“本就是牵绊纠葛。”

洛婉清愣住。

崔恒颔首轻笑:“司使好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身若修竹,意态风流。

等崔恒人消失不见,洛婉清才反应过来,慌忙端了清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

随后逼着自己回到床上,赶紧睡下,免得胡思乱想。

而谢恒克制着自己回到房间,卸下面具,一遍一遍用冷水冲过周身,终于才冷静下来,躺回床上。

五石散带来的失控感很小,相比当年他用过的曼陀香易于控制很多,可那一夜,他还是做了一个久远的梦。

梦里是五年前那个雨夜。

东都郊外,十八岁的他一路拦下无数杀手,终于在竹林接到跋涉千里而来的人。

他提着染血的断剑,死死拉住那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沙哑出声:“舅舅,别去,会死的。”

然而中年人却叹息出声,从容又坚定往前走去。

他的衣角一寸一寸从谢恒手中抽走,声音平静:“我之道,我以命践。”

“只是可惜,”中年人背对着谢恒,脚步微顿,“阿恒,没能等到你的加冠礼,我本已经想好你的字,怕也是用不上了。”

那夜细雨下了一夜,他茫然站在竹林,才知道,再锋利的剑,也拦不住人心。

他突然不知何来,不知何去,最终静静坐在竹屋,听着夜雨。

直到那个小姑娘仓皇而来,才将他从那一片近乎绝望的茫然中唤出。

小姑娘年纪不大,被贼匪所劫,他坐在屏风后,随手杀了那个歹人。

那歹人倒地,小姑娘也吓得瑟瑟发抖。

他不让她回头,两人背靠背坐着。

他察觉她似是想哭,冷淡询问:“怕么?”

小姑娘一顿,随后牙齿打颤,轻声道:“不……不怕。”

“我杀人,你不怕?”

他不是多话的人,可他太怕自己在安静中想太多事。

小姑娘明明怕得语音里都带了哭腔,却还是道:“你没错。”

谢恒一顿,小姑娘咬牙:“我……我爹说了,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他是坏人,你若不杀他,死的就是我。”

谢恒愣住。

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

他默念这句话,恍若光破长夜。

他靠着屏风,闭上眼睛。

许久后,他见外面姑娘似还是害怕,想了想,放下手中断剑,抬手取了落在屋中的一张竹叶,低头给她折了一只蚂蚱。

这只蚂蚱是他舅舅在小时候教他的,说是独门绝技,哄孩子百发百中,他小时候就喜欢。

他安静折完手中蚂蚱,感觉自己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他做了决定,知道了自己的路。

若这世上,无人持刀,那就由他谢恒来。

他之道,他以命践。

“这个蚂蚱送你,”他将蚂蚱递出去,抬头看向夜雨,决定守她一夜,淡道,“睡一觉吧,不会有事的。”

小姑娘一愣,片刻后,她怯怯接过蚂蚱,这一次,她似乎终于不怕了。

她拿着蚂蚱,迟疑了许久,轻声开口:“谢谢。”

他没有应声,姑娘抿唇,犹豫着道:“哥哥,我闻见你屏风后有血腥味,你是不是受了伤?”

“与你无关,睡吧。”

“我……我娘是大夫,我也学过医,你若不嫌弃,我帮你看看吧?”

“不必。”

“您救我,我无以报答。”

“已经报过。”

这话让姑娘一愣,她察觉对方不愿透露身份,不敢再问。

但长夜漫漫,她还是害怕,犹豫许久,她轻声道:“哥哥,要不我和你聊聊吧?”

他沉默,片刻后,他道:“你说。”

小姑娘话不少,毫无戒心。

软软的语调,说了许多。

她说她叫洛婉清,说她父母,她哥哥,说自己学医,说自己笨。

说自己想像她娘一样,救很多人,成为一位有名望的大夫。

说她养了一只兔子,病了两年,她每天都在给兔子喂药,想把它医好。

说她在学院里被人欺负,她哥哥为她出头,把人家抓过来给她打,她却下不去手……

他静静听着她的话,在屏风后描绘出这姑娘大概的性情模样。

等到清晨,夜雨止住。

他轻声道:“你走吧。”

姑娘站起来,迟疑许久,终于开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不必问,不会再见。”

他平静道:“走吧。”

姑娘一愣,似是有些失落,但想了想,还是担心开口:“那哥哥打算去哪里?你受了伤,要不随我一道,我找到我爹娘,送您去您要去的地方。”

“我的路我自己会走,不必相送。”

“这……”姑娘迟疑着,还想劝说,“路不好走,还是我陪你吧?”

听到这话,他垂眸看向手中染血断剑,轻声一笑。

“沧澜大道,我自独行。”

他背对着她,声音温和:“姑娘,你家人还在等你,回去吧。”

去当一个好大夫。

去过你安安稳稳的生活。

道不同,可各自为谋。

世无杀不善,那他谢恒为刃,守此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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