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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我不是我舅舅。”

洛婉清眼神微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会受他们胁迫。”

“我不会。”

谢恒语气冷得让人发寒,他紧攥着拳头,竭力让自己语气听不出异样:“惜娘你同我说过……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无论是杀王神奉还是郑平生,无论用什么方式杀他们,王郑两氏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要么放任他们继续肆无忌惮,要么就要有人做这个执刀人。当年在东都竹林,可以离开的不止是我舅舅,我也可以。”

他也可以离开,可以回到谢家盘踞之地,安安稳稳做他的谢家大公子。

可是她却告诉他,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

“可我回了东都。”

谢恒开口,洛婉清便明白过来,以他之心智,难道不知道今日吗?

他早有预料。

从竹林那夜,他回到东都,成为一个刽子手开始,在离人渡截杀崔氏,刑场亲自监斩崔家人起,他就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就像李归玉开了城门不可回头,他从竹林回到宫城时,也注定无路可选。

只要下定决心杀郑平生和王神奉,必定要做好他们谋反内乱的准备。

政客手中的牌从不是天赐,上了牌桌,就要做好搏命的准备。

“那……”洛婉清听明白他的话,明白道,“公子应该准备很久了。”

“是。”

谢恒没有遮掩,他轻轻喘息着,提醒洛婉清:“北四军首领周山,是四年前由我举荐之人,秦珏现下已经完全掌控秦氏。”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她突然意识到,谢恒这个人,比她想象中深太多。

从她认识他,他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

救下秦珏,是为了辅佐秦珏成为秦氏家主,秦家在江南富裕,有钱有粮。

逼垮李尚文,将东宫六率军算计归入北四军,是为因为北四军本就是他的人在掌控,他是在扩充自己的羽翼。

而他自己,是谢家的大公子,手中握着崔氏余下的所有人,监察司据点遍布全国,他拥有最名正言顺、最快的信息来源……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坐到幕后天子的位置。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皇帝将北四军交给他,让他带兵出了皇城的理由。

只要他带兵走出皇城,北四军便由他完全控制。

所以,杀了郑平生,郑氏谋反,他借机带北四军离开皇城,平定司州。司州连接边境十城,和崔子规联系上,两面夹攻北戎,接回崔子规的军队。

如果一切顺利,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那……”洛婉清迟疑许久,终于问出最核心的问题,“要是郑家没反呢?”

谢恒一顿,他抬起眼眸,意识到洛婉清在问什么。

洛婉清盯着谢恒:“要是郑家没反,你会像当年他们逼反崔氏一样,去逼他们、乃至诬陷他们反吗?”

如果郑家自己反,那尚可说是咎由自取。

可若是郑家不反,谢恒会为了拿到军权逼反他们吗?

谢恒听到这个问题,便知她在问什么,他说不出话。

洛婉清笑起来,只道:“公子不会。”

说着,洛婉清半蹲下身,在平等的视线下,看着谢恒的眼睛:“公子,当年你也好,崔大人也好,你们所有人提出《大夏律》,是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这才是你们的初衷。”

“那又如何?”

“郑平生该死,”洛婉清强调,“可他该死于您求公道之路,而不是求权势之路。”

“天真。”

谢恒轻笑出声。

洛婉清想想,却是笑起来:“那我同您打个赌。”

谢恒目光轻颤,似是意料她会说什么。

“公子不要对郑平生动手,由我来。”洛婉清看着谢恒,平静道,“他欠我洛家,我要去求这个公道。”

“你求不到。”谢恒提醒。

洛婉清笑起来:“如果我求不到,那我们再杀他。公子,同样是杀人,还击和主动,并不一样。”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想了想,随后明白过来:“其实公子让我去东都,不就是想让我试试吗?那就让我试试。”

说着,洛婉清思索着布置:“您先派人去北戎,和崔二公子联系上,等确认了消息,我再拿着我爹的案子、拿着崔家的案子,”洛婉清语气中带了郑重,“正大光明问罪于他。”

“你若输了,”谢恒笑起来,“最后还得我去捞人。”

“那公子把我捞出来,”洛婉清也笑,“我帮公子杀郑平生。”

“我杀他不需要你帮忙,”谢恒若有所指盯着她,“你倒不如想点其他补偿。”

洛婉清一时语塞,思索片刻后,她抬头看向周边。

整个屋子漆黑一片,谢恒身上绑着锁链,是一只被囚禁在这里的困兽。

洛婉清想了想,转头看向谢恒:“公子喜欢这里吗?”

谢恒一愣,却是没想到洛婉清会问这个。

他目光微动,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他心跳不由得快起来,面上犹自镇定:“为何这么问?”

“其实公子喜欢有阳光的地方,”洛婉清思索着过去和崔恒相处时的习惯,打量着周遭,缓声道,“观澜惯来风雅,虽出行于夜色,却最爱晨光。公子,”洛婉清转眸看他,“我想带你去有光的地方。”

说着,洛婉清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吗?”

不可以。

谢恒脑子里清楚知道,他不该跟她走。

他很快就会失控,很快就变得难堪,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只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无尽的黑暗里,熬过这段最狼狈的时光。

可是他开不了口。

他看着她伸在面前的手,第一次那么清晰意识到。

他讨厌这个地方。

他讨厌这里阴暗潮湿的环境,讨厌停歇不止的水声,讨厌连烛火都照不明的黑暗,讨厌自己一个人。

其实他害怕,他害怕戒断曼陀罗所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一直刻在他的骨肉里,他每次想起来都会害怕。

他盯着洛婉清纤白的手掌,急促喘息着,洛婉清见他反应,不由得笑开。

她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桌面放着过去崔恒日常所带的面具,洛婉清拿起银制面具带到自己脸上,谢恒注视着烛火中带上面具的女子,见她走到自己身前。

洛婉清刀锋斩向锁链,锁链断裂刹那,谢恒感觉仿佛有无数枷锁同时碎裂开去。

洛婉清一把拽起他,领着他往外奔去:“走吧!”

谢恒衣袖从桌面匆匆扫过,他顺手把桌上小盒一捞,随后跟着洛婉清一跃而上,打开密室大门。

密室门开动声音当即惊动外面朱雀,朱雀持刀闯门而入,扑向洛婉清刹那,谢恒抬手将玉冠一掷!

朱雀不敢接谢恒玉冠,惊得往旁边急跳,洛婉清趁机拽着谢恒跃出窗户,朱雀惊慌出声:“公子!”

音落刹那,周边无数暗卫一跃而上,洛婉清不敢出刀,抬手拽了钱袋中的铜板,朝着周边一洒而过,铜板击向众人刹那,洛婉清拽着谢恒见缝急逃入小巷,随后跃入民房,几个起落,便转到大街。

监察司的人追踪水平远超常人,被洛婉清阻了两次,还在紧追不舍。

洛婉清干脆带着谢恒冲进人流,监察司的人不敢太过扰民,只能跃上房檐,左右紧跟着追。

洛婉清拉着谢恒在人流中疾跑,谢恒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轻松。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斩断了锁链的鸟儿,振翅高飞在这天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只抬头看扬州天空,感觉眼前出现幻觉,仿佛是漠北绚烂的极光绽放在半空,而洛婉清在这一片光怪陆离中,成为他唯一能看清的人影。

他注视她,追随他,整个人飘飘欲仙,他知道这是药效,可那握着温热的手掌,却是他从未如此确定掌握的真实。

监察司没有人比洛婉清更熟悉扬州,洛婉清带着监察司的人绕了两圈,便甩开了跟着的追兵,随后又绕回谢府,取了她绑在门口马,带着谢恒一路奔向郊外。

谢恒揽着她的腰,靠在她背上,他闻着风里的水汽,感受着洛婉清身上的温度,十月底的寒风与她的温度交织,成为他在迷恋不过的存在。

洛婉清领着谢恒回到她在竹林中租下的小屋,在她推开门瞬间,谢恒捧着她的脸就吻着她压到墙上。

曼陀罗的气息从他唇齿传来,他急切亲吻着她,索取着她。

洛婉清推着他往床榻上去,他却像一条缠绕在她身上的蛇,不肯离开半分,等两人一起倒在床上,谢恒倾身上来时,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将他翻身一压,急道:“等等。”

谢恒喘息着抬眸,洛婉清压着他的手腕,坐起来认真道:“我来。”

谢恒一顿,随后压住所有冲动,逼着自己躺回去。

他头发散开,衣衫凌乱,被斩断的铁镣还在手腕上,衬得他肤色越发苍白。

他目光盯在洛婉清身上,欲色在墨色眼中翻滚,惯来清贵俊美的五官染了艳色,仿佛一朵染了毒的花,再不遮掩,肆意绽开来,引诱着路人垂首,送命于他。

洛婉清喘息着盯着面前人,与他静静对视,他明显有些焦躁,却又被他惯来沉静压制。

过了许久,谢恒终于忍不住开口:“惜娘?”

“我有一个问题,”洛婉清盯着他,突然想起来,“既然圣照太子还活着,上一世的梦里,你为什么会选择李归玉?”

听到这话,谢恒一愣,随后不由得笑起来:“这种时候,你竟问我这个?”

洛婉清不动不出声,谢恒无奈,只能如实回答:“因为兄长命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