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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皱起眉头:“公子殿上动武,陛下……”

“高兴还来不及。”谢恒解释,看洛婉清一眼,不由得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真昏了头?带兵刃上殿,本就是陛下允许我的特权,过去我一直没用。昨日我就料到可能出事,提前让朱雀取弓来,郑璧奎的身手,殿上除了杨淳、李归玉和我,其他谁都压不住,杨淳不能离开陛下身边,李归玉巴不得他把张逸然杀了,我若不动手,当真让他打闹起来,陛下又如何自处?”

说些,谢恒看她:“当真杀了郑璧奎?”

谢恒嘲讽一笑,靠近洛婉清,小声道:“李宗不敢。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世家见血。”

“为何?”洛婉清垂眸听着,摩挲着手中茶杯。

谢恒继续道:“见血之后,猜忌是无法停止的。世家不确认这是不是李宗的开始,而李宗也不确认世家是否会谋逆。在互相猜忌之中,谁说不好,是个什么结果。”

正如上一世,郑平生一死在东都,郑家便当作天子动刀,试图谋反。

谢恒太清楚这些紧扣的齿轮,也太清楚从哪里下手拨弄。

“可谢大人说,您有更好的选择。”

洛婉清直言,谢恒忍不住嘀咕:“他怎么什么都说。”

洛婉清疑惑:“公子?”

“哦,就,的确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动武嘛,不好看,”谢恒想想,仿佛是在教一位学生一般,仔细道,“有箭之人不必亮箭,其实我只要开口,郑平生那老狐狸自然会给郑璧奎递台阶。只是……”

谢恒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郑璧奎意在纪青,我若不亮箭,便如了他的意。”

“那时您便知道了?”

洛婉清有些诧异,这件事她也是回头来想才想明白,谢恒却是在殿上就反应过来了。

谢恒轻笑:“他这个人性子我清楚,他当时必定以为我会顾及体面,可他们都没想明白,体面来自于强权。”

谢恒说着,看向远山:“监察司不比世家,世家有几百上千年的底子,一句话不说,所有人便能诚惶诚恐。但监察司若不展露兵刃,于普通人心中,便没有兵刃。世人慕强,所以,他若敢亮刃,我只能比他亮得更多。”

“那……”洛婉清听着,意识到谢恒比她想的算得更远,不由得道,“您想开口阻止李归玉,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拈酸吃醋小肚鸡肠啊。”谢恒答得慢慢悠悠。

洛婉清眨了眨眼:“当真吗?”

“自然有这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若不开口,张逸然开口,他这二愣子大概率是要案子捅出来的。”谢恒抿了口茶,随后又道,“而且,这样的场合,李归玉要追封洛婉清,绝不仅一时冲动。我虽看不明白他这步棋布出来是为什么,但以他与我的性子,我们没有任何一步棋,是白白落子。更多时候,是一棋多用。”

“那如今公子觉得,他得偿所愿了吗?”

洛婉清带了些谨慎,谢恒轻笑,眸色微冷:“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可陛下昨夜对他应当很是赞赏,”洛婉清试探道,“就算追封不了洛婉清,陛下应当也会觉得他是很好的储君人选吧?”

谢恒闻言轻笑,洛婉清便明了:“公子做了什么?”

“我把熄灯的宫人给陛下送去,陛下把人打死了。”

谢恒开口,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谢恒面上淡了几分,轻声道:“任何能威胁到陛下安危之事,触碰都是大忌。他一个刚归来的皇子,能使动宫人熄灯……”

谢恒摇头:“太过张扬。”

洛婉清得话,慢慢反应过来,谢恒浸透宫廷,洞察秋毫,他总是能在最细微末节的地方,致人于死地。

李归玉精心准备的大戏,对于谢恒而言,或许只是一场闹剧,而她现下张逸然忙忙碌碌所作所为,在他眼中,或许也只是她的一块磨刀石。

他心系的,是江南秦氏能提供的粮草,北四军的军力,能完整执行他意志的监察司,对于他而言,她所担心忐忑之事,太小,太微末。

她静静消化着谢恒给的信息,分析着他思考的方式,做事的风格。

谢恒见她久久不言,转过头来,笑了笑道:“怎么不说话?”

“公子料事如神,”洛婉清缓声开口,抬眸道,“其实公子心中,李归玉算不得什么,是么?”

“是顶聪明的一个人,可惜太着眼于细微之处。”谢恒评价着,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洛婉清,“所以我们清清不必怕他,早晚比他强。”

洛婉清被他逗笑,轻声道:“我不怕他的。”

“是么?”谢恒却是不信,“一见到他就魂不守舍的,不是怕他,总不能是在意他吧?”

“我是怕你。”洛婉清实话实说,谢恒疑惑转头看来,洛婉清认真道:“你在梦里,死在他手里。”

谢恒闻言,想了想,随后一笑:“那看来我是自尽了。”

说着,他略不服气道:“怎么可能死在他手里?”

洛婉清见他幼稚,压着笑起身:“不同公子说了,我得先去找张大人,再找个人。”

“找谁啊?”

谢恒立刻追问,洛婉清看他一眼,无奈道:“找个会写话本的,给我写个话本。”

“那我有个人推荐。”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看去,谢恒认真道:“玄山。”

洛婉清有些惊讶:“玄山?”

“他有个笔名,专门写些郎情妾意的话本,据说是工作压力太大发泄心情,听说还挺畅销的。”谢恒思索着,随后赶忙道,“别说我说的,你就说是青崖说的。”

洛婉清震惊看着谢恒,有些开不了口应下。

一想到玄山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写风月话本,她就觉得有些惊悚,但她还是询问:“他笔名叫什么?”

“风流小郎君。”

这名字洛婉清听过,前年写的《山雨一夜间》畅销一时,是如今大夏最受欢迎的话本作者。

没想到是这个人,洛婉清又庆幸又好笑,但觉得自己笑出声有些不礼貌,她便压着笑意点头,认真道:“知道了。”

“你去就找他,就不用出监察司了。”

谢恒用手撑着下颌,盘算着道:“见张大人半个时辰,再找他半个时辰,那一个时辰后,”谢恒抬起头,眼中带了几分期待,“惜娘是不是就回来了?”

洛婉清一时无言,叹息道:“看情况吧。”

“还有,”谢恒叫住洛婉清,洛婉清疑惑抬眸,就见谢恒笑了笑道,“以后想问我什么,直接问就好了。”

洛婉清闻言,便笑起来:“公子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在试,张大人得到这个案子,到底是谁的意思吧?”谢恒了然。

洛婉清也不遮掩,径直道:“公子既然连三殿下都不放在眼中,把这个案子给我能有多难呢?这个案子,不是陛下不想给我,是公子不想给。”

“若你想赢,张逸然比你适合。”

谢恒提点,洛婉清却只是笑了笑道:“我先走了。”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下山去找张逸然,谢恒看着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青崖便折了回来。

回来时,他拿了一方官印,将官印扔了过去:“方才在山脚下我遇到朱雀,说给您的官印偷回来了。”

“办事利索啊。”

谢恒拿了官印,笑着在手中翻看。

青崖有些不解,撩了衣摆走上长廊:“你好好的偷户部的官印做什么?”

谢恒笑笑不说话,起身道:“有些私事。”

“公子,”青崖笑着唤他,谢恒抬眸,青崖打量着他道,“我觉得您最近不太对劲。”

“哦?”

“您的私事好像越来越多了。”青崖笑眯眯开口。

谢恒一顿,青崖温柔询问:“公子,计划还是不变吗?”

谢恒没出声。

他听着青崖的画,只感觉自己被洛婉清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站在被阴影挡住的门前,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应当不变”

“哦?”

“我打了个赌,”谢恒垂着眼眸,“我必赢。”

“既然是必赢之局,为何不现在就中止呢?”青崖笑着道,“总归一样的结果。”

“准备一切本就是需要时间,顺道一赌,无甚大碍。”

“其实是公子太沉溺于这样的时光罢?”青崖开口,谢恒整个人便僵住。

青崖看着他,眼里有了怀念,想起某个人来,慢慢悠悠道:“在我最后一次见嫦曦前,我在东都停留过一月,那一月我没有什么任务,什么都不用想,每日都可以见到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她什么时候再来,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再见又能见多久?”

谢恒听着,不自觉捏紧了户部的官印。

青崖眼神慢慢黯下来:“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光,结果我离开了东都,等再回来时,莫要说见她,就再也没有过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时日。感觉人生就像一个下坡的滚轮,一旦开启,就再无宁日。我便有些后悔,只想,当时为什么不在东都再呆久一点,让这样的时光再长一点?”

谢恒没有说话。

青崖似是反应过来他说得太多,忙道:“抱歉,一下想起往事,有些失礼。”

“嗯。”

谢恒应了一声,看着青崖行礼道:“公子去忙吧,我继续煮茶。”

“青崖,”谢恒开口,青崖转头看过来,就听谢恒平静道,“这段时光不会很长的。于我一生而言,”谢恒垂首,轻声道,“它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