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文学网laikanwx.com

池霭道:“出了小区右拐,有个更大的广场,我认识的大叔阿姨都?去那里跳舞。”

“原来?是这样。”

祁言礼点了点头,就着三明治露出的尖角咬了一大口下?去。

他似乎确实是饿了。

由吐司、鸡肉、西红柿和生?菜组成的三角体,很快在他大口却斯文的咀嚼中?消失一半。

池霭下?楼时正?好拿了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见状将它递了过去,道:“小心噎着。”

奇异的是,看?着祁言礼吃东西,她?被一件事紧紧包裹的注意力终于分散了少?许。

祁言礼吃完晚餐,又喝了小半瓶水,然?后将残留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才折返回来?坐在池霭身边感叹道:“果然?人只?有吃饱了心情才会变好。”

“你晚饭就吃这些?吗?”

池霭回忆着那个卖相不?算太好的三明治,再想起方知悟负伤在家,方知省天天叫人做了食材名贵的营养餐食来?还要被他不?断嫌弃的场景,只?觉得人比人简直气死人。

“我对吃喝没什么要求,毕竟在福利院的时候能吃饱也?算不?错了。”

祁言礼侧脸望着她?,说到自己的悲惨往事依然?心平气和,不?具半分压抑。

池霭的心头微妙地共情起来?。

她?探出指尖,轻巧擦掉了沾在祁言礼唇畔的吐司碎末,这才缓缓地说道:“今天卓际下?了通知,正?式成为了安德烈·卡佩导演的合作?公司。”

“啊。”

祁言礼的眼珠从盯着池霭沾惹碎末的指腹,转移到她?的面容上来?,真切而?高兴地说道,“这是好事啊,尘埃落定,你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池霭却没有被他的笑容感染绽放出喜色。

她?垂落秀美圆润的眼睛,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理指尖的污渍,又用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章组长选择我出外勤,跟在安德烈导演身边辅助拍摄事务……他选定的其中?一个取景地点,是我母亲当年出事的地方。”

“……”

祁言礼看?不?见池霭眸中?的情绪,抿唇自责道,“抱歉,我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

“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池霭打断他的话,“祁言礼,你不?用总是如此小心。”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继续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你觉得,如果回忆很暗淡沉重?,人应该逼着自己或是他人去直面吗?”

她?低声的问题出口,祁言礼却是没有很快回答。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张纸巾,又倒了点矿泉水在上面,握着池霭的手仔细替她?擦拭干净。

修长手指,精致骨节,配上冷白的皮肤,在柔和灯光映照下?有种如玉的美感。

祁言礼做完服侍人的事,冷不?丁说道:“其实我很怕水。”

“怕水?”

池霭不?清楚话题为什么会转移到这件事上,但前几日共同度过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无言几秒,说,“很难想象你那天被海水淹没的时候,还能表现得那么平静。”

“我怕水,是因为我的母亲有心理疾病。”

“她?发起病来?总是把我的头摁进水里,光是差点淹死的经历,我都?遇到了无数次。”

祁言礼把濡湿的纸巾攥在掌心,空虚的指尖有了切实把握的东西,他徐徐讲述起那日在滨海边,两人坦诚相对时浅显止步的话题:

“后来?我认祖归宗回到祁家,逐步开始接触家族的事业。为了考验我的能力,父亲将我派去跟一家国外的公司对接,和我谈合作?的青年比我的地位高贵许多,是那个大家族里指定的唯一继承人,他很喜欢极限运动,和我见面的第一次就邀请我去跳水。”

“我看?着他从夏威夷几米高的岛上跳入海洋,手臂撞到礁石擦伤了还哈哈大笑。”

“那时我告诉自己眼睛一闭跳下?去就好了,反正?有救护人员在旁边,总不?会死的。”

“只?是在闭眼前的那一刻,我看?到翻涌的海水,某种可?怕的回忆在脑子里复苏。”

“紧接着,我生?意也?谈不?下?去了,狼狈地连夜逃回了国。第一次就出师不?利,父亲自然?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甚至敢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嘲笑。”

祁言礼的语气不?疾不?徐、风淡云轻。

似乎高高在上者再提起自己感受过的苦难,一切痛苦的痕迹都?会淡得如同泡影。

但池霭依旧从他压抑的瞳孔里窥探到一丝昔日的痕迹。

不?甘的、惶惑的、肆意疯长的。

“当晚母亲又发病了,她?把我的头摁进洗手池的水里,在我耳畔尖锐地指责着自己因为我受了多少?苦,如果我进入祁家不?能成为父亲有用的孩子,还不?如立刻死了的好。”

“某个瞬间,其实我真的想过不?如死了的好。”

“母亲发泄完情绪吃安眠药入睡以后,我半夜打开卧室的门,独自下?楼来?到了泳池边,看?着满池的冷水,心想只?要和那日在夏威夷的海边一样,跳下?去就一了百了。”

“所以这一次我跳下?去了”

“但我没有死,在喘不?过气的挣扎里,我忽然?学会了什么叫做游泳。”

“再后来?,在定期去游泳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自己在水下?闭气的时间远比普通人长,这似乎也?是母亲来?来?回回的折磨手段里,带给我的一样能够依靠的新本领。”

祁言礼讲述完那个溺水的深夜没有说起的故事,在月朗风清的夜晚转过头来?看?着池霭的眼睛。

他说道:“你问我人不?人应该逼着自己直面过去,但我想你从来?和我都?是一样的人,当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代表了你的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决定,不?是吗?”

池霭不?知道是该震撼于祁言礼生?活背后真相的残酷程度,还是该反驳“从来?都?是一样的人”这般武断决绝的判定。

她?在他展开如同白描画卷的前半程生?涯里沉默着。

随即想到自己和血脉相连的兄长池旸之间,越发透不?过气的相处环境。

泳池里一心想死却最终重?塑生?存意志的青年,挣扎求生?溅起水浪的手臂,如同一柄雪亮的刀锋,破开了池霭心底的软弱和迟疑。

她?轻声对祁言礼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你说得没错,逃避和自我催眠没有用,人只?有振作?勇气去面对,才会拥有阳光照进罅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