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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崇州抚摸她盘在胸口的长发,乌黑浓密,像盛夏时节奔腾的一缕瀑布,“不干了?”

“我养你。”她信誓旦旦。

他瞳孔的笑纹几乎溢出,“你怎么养。”

沈桢手臂勾着他脖子,“你耕田我织布。”

陈崇州莫名笑了一声,“我挑水你浇园么。”

沈桢点头,鼻涕冒着泡,噗嗤吹长,再一吸,抓着他的手,蹭在衣袖。

“我很喜欢这样,陈太太,这是我想要的。”

沈桢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要什么?”

“家庭,爱人,没有算计与纷争。”

她怔住,仰面。

夕阳近黄昏,朦朦胧胧的橙橘色,迷离又古朴。

白纱柔和,在微风里起起落落,光斑零落跳跃,拂过陈崇州清隽的一张脸。

沈桢笑,“这也是我想要的。”

***

夜最深之际,陈渊走进玄关。

客厅的壁灯猝不及防亮起,刺得他闭眼。

女人躺在沙发上,素白的灯光照在她清净温婉的面孔,如同一株出水芙蓉。

“你下班了。”

陈渊皱眉,“你还没睡吗。”

“我困得很,打了个盹儿。”乔函润坐起,发丝捋到耳后,迎上他,他衣服沾染的酒气重,扑面而来的呛味,她架住他身躯,“你喝了多少酒?”

陈渊一共应酬了三台酒局,喝得胃口灼痛,佣人端来温水和醒酒药,伺候他服用,“先生,乔小姐等您整整一晚了。”

他扯了扯勒紧的领口,“有话说?”

乔函润绕到正面,解开他的西装扣,“没什么话,单纯等你而已。”

陈渊坐下,打算自己解,但她没松手,双方僵持住,“我记得你喜欢在归家时,有一盏灯,一碗热粥,一个相爱的女人。我不愿你进门是空旷没有温度的房子,不愿你眼中是冷冰冰的墙壁,我宁可从天黑等你到黎明,也要给你留一盏灯,一碗粥。”

像一副钥匙,开启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故事中的故事破旧生锈,有无数的血泪,苦涩,挣扎与错过。

“我上午去市监狱探视过陈政。”

陈渊手缓缓从衣襟处滑下,没出声。

“我恨他入骨,他毁掉了我安稳平静的一生,粉碎了我的爱情,他让我们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乔函润哽咽,“陈渊,其实我有感觉,你刻意疏远我。我在天府1号住了253天,你只回过七天,四天吃晚餐,一天回来取文件,那是全市六十八年以来最大的暴雨,你万不得已留宿,睡在客房。余下的两天,是我的生日和除夕。陈政和伯母在监狱,你不肯回老宅,也无处可去,才回到这边。”

乔函润不甘心,却早有预料。

陈渊不再是十年前的陈渊。

他是悲情的,寥落的,陌生而空洞的。

回国见到他的第一面,她一清二楚,她和他隔了太多无可逾越的鸿沟。

他激情爱过和深刻怀念的模样,清晰浮现在她眼前,如今面目全非,她又怎样自欺欺人。

乔函润抹了一把眼泪,“餐桌上的保温盅有小米粥,酱菜是我亲手腌制的脆笋,你尝尝,有熟悉的味道吗。”

陈渊本能伸手拭去她的泪痕,伸到半空,又戛然而止。

好半晌,也只晦涩挤出一句,“别哭了。”

乔函润所有望眼欲穿的期待,所有尚未覆灭的东西,这一刻轰然溃塌。

“我...上楼。”

转身的一霎,男人喊住她,“函润。”

她驻足,意识到陈渊要给她一个结果,一个她始终逃避、不敢接受的结果。

乔函润背对他数秒,平复后,笑着回头,“我帮你放洗澡水吗?”

一阵无声的死寂,他艰难开口,“你想回英国吗。”

她一清二楚陈渊为何提起,她五脏六腑瞬间拧在一起,不由自主捏紧裙摆,“我没想...”

陈渊抿唇,“你女儿在伦敦。”

她十指颤抖着,用力搅动,“有齐商照顾她。她更亲近爸爸,不亲近我。”

“你没有尽到陪伴的责任。”他揉着眉骨,“你消失一年,她如何亲近你?”

乔函润蓦地失声痛哭,“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你,我舍弃母亲的身份,你不懂我的心意吗。”

陈渊食指停在眉尾,揭过缝隙,望向她。

“我在异国他乡像漂泊的浮萍,一场风雨便将我撕裂。我讨好崇州,也畏惧他,一旦他抽身,我没有任何生路。当我需要一个依靠,一个像我一样弱势依附于他人的同伴,齐商出现了。”她逼近他,“陈渊,你回答我,是苟且偷生,留一条命重要,还是为了忠贞于爱情,坦然赴死尸骨无存?”

天台外月色浅淡,击不透窗帘,无尽的晦暗中,唯有男人的一切是如此炽烈而浓郁。

陈渊是纯粹的,至少在情爱中,他是纯粹的。

他分明有资本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最艳丽的风月。

可触动情肠却寥寥无几。

她甚至希望,陈渊是坏的,恶劣的,游戏人间,无所约束。

他们之间起码公平,她可以比现在有底气面对他。

乔函润极度压抑自卑,她感受到自己不断泄气,不堪的过往,无助的遭遇,她的辜负,仿佛成千上万根针,扎得她血肉模糊,残败枯萎。

她所表露的情绪也统统扎在陈渊心口。

他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地拒绝和疏离她,亦无法说服自己,粘合那段憾失的、离散的岁月。

“你的选择很正确,函润,我从未怪过你。”陈渊起身,“我曾经无能护住你,我没有资格怨你。”

乔函润鼓足勇气,看向他,“你...是赶我走吗。”

陈渊动作一滞,喉咙有些沙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