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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点慢点,慢到几点?现在已经五点钟了。”

小黄毛翻了个白眼,抬脚跟着顾北武往西走:“我怎么知道,你们干嘛不去问,老是叫我上,受伤的人是我呀,为啥每趟受伤的人总是我?我又不是戆徒(白痴)。”

他们吵吵闹闹,却没人愿意当戆徒上去找顾北武的麻烦,毕竟黄毛挨的那一脚真的吓人,但也不肯就此罢休,于是你推我搡地跟了顾北武一路。

顾北武进了愚园路上的禹谷邨,到了一栋老洋房的铁门前才回过头来朝小黄毛招招手。小黄毛身不由己地屁颠颠地跑了过去。

“在这里等我半个钟头。”顾北武交待完,推开铁门朝里走。背上的陈斯江却醒了,挣扎要下来自己走。

一帮人眼睁睁地看着舅甥俩消失不见,对着铁门和铁门上的门牌胆子倒大了,脏话一连串甩上去,奈何铁门里头闹哄哄地,顾北武压根没听到。

老洋房从外头看起来很气派,院子里却乱糟糟,晾衣绳横七竖八,一块鹅黄色大团花的床单下边没有扯平,晒出了不规则的褶皱,没入半人高的蓬勃野草中。山墙边参天的大树上缠绕着满开的白蔷薇,足足两层高的花瀑依稀残留着以往的风光。占房运动后住进来的几十户人家,把红砖墙下原来的花圃拆掉,划出了各家各户的地盘,堆积着面盆碗橱煤饼炉子蜂窝煤等杂物,筛子上的萝卜干、咸菜、咸鱼上方飞舞着一团团苍蝇。

十几个孩子在洋房前的空地上跳房子跳皮筋打玻璃弹珠丢沙包,尖叫声争吵声震耳欲聋。旁边几张竹躺椅上,黄梅天还没到,几个老头已经打起了赤膊(袒露上身),摇着蒲扇噶散户(闲话家常)。

“哟,小顾来啦。外甥女越长越好看了嘛。”一个老头站了起来,一手摇着蒲扇,一手啪啪啪拍着白花花的胸脯,翻出阵阵肉浪,还不忘拎一把挂在救生圈上的老头裤。

“快看,她穿了裙子——”玩耍的孩子里有人叫了起来。

顾北武牵着陈斯江快步上了台阶,避开老头伸向陈斯江头顶的大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噗”的一声闷响,一个沙包突然从后面砸在陈斯江屁股上,掉在她脚边。男孩女孩们哄笑起来,还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哎,你怎么扔到妹妹身上去了,真是。”有老头子乐呵呵训起孙子来:“快点去拣回来,不要偷看妹妹啊。”

顾北武皱起眉停了下来,踢翻一个小黄毛是踢,多踢翻个小赤佬也是踢,就是这批老瘪三有点难弄。陈斯江拉着他进门,小声说:“阿舅,覅睬伊拉。”虽然打了也不会有事,但是给梅妈妈和方姐姐看到就不好了。

里面楼梯咚咚咚响,一个少女几步就冲了下来,手里一根粗又长的擀面杖,猛地敲在大门上,破旧的大门咣啷撞在墙上,弹了几弹,一门破信箱也跟着晃。外头的嘈杂声笑声嘀咕声顿时全没了。

“过来跟妹妹说对不起!你!就是你!104的郝爱国,过来道歉!”这栋老洋房的旧主人,被打倒后畏罪自杀的资本家方老板的女儿——方树人横眉立目朝着外头大声喝道,音量比陈斯江牌扩音器还要结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