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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钟山疗养院的路上,善让坐了副驾,和周致远说了一路话,才知道周致远这次休假回来为了准备订婚,女方是他军校同学,父亲是空军大校,彼此也算知根知底,过两天女方家人会来南京拜会老爷子老太太,双方家长见面吃个饭就算敲定了,等明年国庆再完婚。

后座四个人寂然无声。斯江看向窗外不断掠过的绿色光影,有点迷茫又松了一口?气。他都有女朋友要结婚了,没道理会做出那种事。她轻轻摸了摸怀里?的斯南,没事的,南南,没事的。

斯南也听到?了周致远说的话,她太多事想不明白,但?心?里?的害怕没有变少,反而更多了。在汽车这个逼仄的小空间?里?,她连呼吸都放轻了,想变成?空气,谁也看不见她才好。

这是陈斯南第一次明明确确地知道什么是“恐惧”。

人人都说她和普通小孩不一样,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事实上,她依然是一个普通小孩。刚开始她脑子是懵的,真被吓到?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但?看到?周致远的笑容后,陈斯南打?了个寒颤,意识到?那只手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恶心?,真恶心?。讨厌,真讨厌。她想去抱景生,又不敢。怪谁呢?怪你自己。斯南完全想像得出姆妈气急败坏的怒容。

“说了成?千上万遍,让你不要狗胆包天骨头轻,碰上坏人怎么办?!有得你吃苦头!”

她以?前总是各种嘴硬和不服气,来一句要回三句:“我?不怕坏人,我?一眼?就分得出好人坏人,我?跑得快,我?会打?人踢人咬人还会拿刀子剪子,我?会找警察叔叔……”

分得出吗?分不出。坏人脸上没写字,写也写着好人两个字。姆妈肯定会??骂她活该。谁让她喜欢上这个才见了一天的“大哥哥”了,谁让她吵着闹着要到?这里?来睡的?谁让她非要玩飞机模型不肯和阿姐一起去睡觉的?谁让她自己打?瞌睡了?比起被恶心?的坏人摸了两下,来自姆妈和大人们的“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偏不听”、“让你不听大人的话”、“谁让你自己凑上去的”、“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吧吃苦头了吧”等等这些话更让她难受。

为什么偏偏是你?还不是你自找的。就连斯南自己心?里?也这么想。再想到?如果不是她,是阿姐遇到?这么恶心?的事呢?那就是她害了阿姐,于是她又庆幸阿姐没遇上,因这些千转百回的念头,斯南努力地想假装什么没发生过,被摸了两下,就当被沙井子的狗拱了两下,没事,眼?睛一睁,她陈斯南来日又是一条好汉。总有一天她能报仇雪恨,至于怎么报仇,她暂时想不出来。

可景生那些话让她的心?塌下去一大块,又酸又苦又甜又疼。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怎么有这么好的大表哥呢,他是不是发现不对劲了,他总是能发现她的不对劲,小时候被姆妈说丑,只有他和阿姐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好看,数学错一题扣两分,他会替她挡住姆妈甩过来的巴掌,她想养小鸡他就给她买小鸡崽还照顾得那么好,她想吃什么他都会做给她吃,她拿他卖门票,他也不生气,还赢了更多的玩具回来给她玩。

老天爷派谁下来专门保护我?的?是你啊,我?最?最?亲爱的景生大表哥。你不会说是我?自找的不会说是我?活该,对不对?

斯南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来日又是一条好汉”瞬间?跨了,她忍不住说了句实话,话一出口?又后悔,大表哥会去打?架,阿姐会很伤心?难过,毕竟她那么喜欢小舅妈,于是她又缩了回去。她不想让大表哥闯祸,她知道大表哥会做什么,但?打?架不一定打?得过那人,万一动刀子,遭殃的肯定是大表哥,那人家里?全是很大的官。可阿姐的话她听着就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阿姐的气,她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那不是无意抱她碰到?的,阿姐不信她,还替他说话,别人更不会信她了,姆妈肯定也不信她。

后来长大的她无数次回忆过这件事,鄙视自己的懦弱,愤怒于自己的恐惧,懊悔自己的退缩。她当时怎么这么差劲?完全不像她。她设想过许多“正确”的反应:应该第一时间?吼出来,抓破他的脸,咬下他的肉,或者在永和园的大厅里?,当着上百人喊出“你是坏人,你偷偷摸我?了!”再把滚烫的干丝和热茶泼到?他脸上,然后大表哥会冲上去打?破他的狗头。又或者哭着告诉舅舅舅妈……可惜,时不再来,万事并没有如果。如果有如果,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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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疗养院,北武留周致远喝杯茶再走。周致远犹豫了一下,熄火锁车跟着上了楼。

善让带斯江斯南进卧室换下周致岚的衣服。斯南不肯穿裙子和老头裤,把自己包里?的几件衣服翻得一团乱,重?手重?脚地拿衣服撒闷气,转头又去斯江包里?翻长裤穿,套上一看,太松太长,她卷起裤脚管拎着裤腰到?处找皮带。斯江跟在她后头收拾个不停,好声好气劝她改主意,斯南犟得很,哪里?肯听。

“没事,我?有条皮带,拿钉子戳几个眼?就能用。”善让安抚好两姊妹,去自己房间?拿皮带。

她刚带上门,就听见北武在说:“斯南说,你摸她了。”善让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整个人扭成?了一个古怪的姿势,胳膊肘似乎撞到?了麻筋,又麻又疼,麻到?了头顶。

周致远手里?的茶杯停在嘴边,他抬起眼?,顾北武正淡淡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