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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美签了手术同意书,心不在焉地听小医生说那些可能发生但大概率不会发生的情况。小医生的语气甚至是轻松的,带着笑容。

麻醉师走进来问了句什么话?,西?美没听清楚。她猝然回头又茫然看回面前医生办公桌上的玻璃台板,那?下?面压着几张照片,一张龙飞凤舞的处方单,还有一张纸上写满了人名和电话?号码,看得出是不同时间加上去的,有的是蓝色圆珠笔的笔迹,有的是黑色钢笔墨水写的,有的电话?被红笔划掉了,玻璃上被搪瓷茶杯压着的地方氤氲出一圈湿气。广东人真是奇怪,一年到头要喝凉茶,连这个办公室里也弥漫着一股中药味。小医生不以为然地“嗐”了一声,笑着站了起来。白色大褂贴着旧办公桌飘近来,蹭过西?美的腿,西?美把?腿往回收了收,却看见张保姆抱着孙平一脸不高兴地朝自己努嘴。

“啊?”

“那个曹医生怎么都没看见?给平平开刀的那?个?”张保姆胳膊肘顶了顶西?美的坤包,“还有这个——”

西?美眼见麻醉师接过小医生手里的东西就要往外走,赶紧跟了出去,按小关那?个亲戚的说法,麻醉师的红包不能少,一定要给。给了,万一出事也能用收了红包这个事揪住他的把柄让他逃不掉。于是这红包就变成了烫手山芋,西?美总觉得自己不是在买安心,而是送了个枷锁出去,心虚。

一出门,刚一张口,对面乌压压地来了一群人。

西?美没想到会见到孙骁,血往头上冲,四肢发僵,脑子里全?是糊的。她前面的麻醉师被她喊了一声刚转了一半身,立刻敏捷地侧身让到旁边,顺手拉了西?美一把?。

“院长好。”

西?美捏着红包的手卡在包里,拉链的齿轮卡在皮肉上,才有了点真实感。

孙骁停在她面前,像从来没分开过的夫妻似的自然而然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

孙平进了手术室。孙骁谢过了一路陪同的副院长,坚持和西?美一起等?在家?属等?待区。

西?美低着头绞着手,等?着被孙骁问罪。

“好几个晚上没睡了,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先眯会儿,平平好了你喊我一声。”孙骁却把?身子往下?溜了溜,头一歪,靠在了西?美肩头。

西?美肩膀一沉,直了直腰,斜睨了孙骁一眼,看见他嘴唇周围密密麻麻的花白胡茬,她抬起眼,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直到眼睛发酸,才任由?泪水恣意流下?。

孙骁是通宵从北京赶来的。孙平排上手术日期第二?天,他就收到了消息,但实在分身无术。二?月底,北京市长提交了申办2000年奥运会的申请,三月份政府表态全?力支持北京申奥,不料20号这天出了件大事,《人民日报》海外版登了一首嵌字诗,剑指孙骁的直属领导要他下?台平民愤,朝堂震惊。瞎子都知道所谓的民愤不过是个借口,但究竟是谁在搞事情,名单上怀疑对象能有一大串。这诗面世的时机选在了人大四次会议前,用心堪称叵测,但传抄者甚众,搞得孙骁这帮人十分被动。前几天有关部门以“工作?失误”低调处理了此?事,但明年春天领导就要提交SX工程的议案,明年秋天十四届大会要改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一口气都松不得的大事,偏偏大工程的反对者甚众,千头万绪,敌友难辨,还要腾出手来找西?美母子,孙骁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前几天西?美在电视上还看见了孙骁。张保姆抱着孙平指电视机喊:“平平快看,你爸爸在电视上,这个就是你爸爸,快看,看这边,看电视,看看看!”西?美也没拦着她激动,甚至松了口气,以后可?以告诉平平,爸爸没能陪着你是因为工作?太忙。谁能不理解呢?当年顾阿爹在苏州河上意外没了,顾东文?身为长子人在云南也没回来。西?美不晓得姆妈当年是什么心情,但孙骁能在这时候出现,她对这个丈夫没什么可?抱怨的。

——

唇裂修复手术很成功,术后孙平被安排进了特殊病房。

傍晚时分,孙骁站在病床边看西?美拿着塑料小勺给儿子喂温水,孙平两只手戴了手套被张保姆按在两侧,难受得一边摇头一边咿咿呀呀地哭,瘦幼的身子一扭一扭的。勺子塞进去一个边,水就顺着他的下?颌流进脖子里。

西?美温声用上海话?哄他:“乖囡囡,吃点开水啊,医生港了,不呕不呛才好吃奶,来,吃一口水,阿拉就吃一口好伐?”

张保姆松开孙平一只手,去拿旁边的手帕。孙平得了自由?的手乱挥乱舞,“啪”地一声把?勺子给拍掉在床上。

西?美捡起勺子,伸进装满开水的玻璃杯里洗了洗,不折不挠地继续喂水。

张保姆给孙平擦完脖子里的水,瞄了一眼孙骁,低声问:“怕是饿狠了,要不直接给他喝奶吧?”

西?美眉头皱了皱:“不行,医生说了要先喝水。”

“我们平平可?怜哦,”张保姆顿了顿,叹了口气,“平平啊,听妈妈的话?,喝一口水吧,医生说的总归没错,你乖一点啊,乖一点爸爸妈妈喜欢你,不乖的宝宝没人喜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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