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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无命懒洋洋地抬起双手,拍了两下。

歌舞结束,白州王坐回案桌后,神情并无太大的变化。想来,这已不是他头一次‘表演’了。

天坛圣子慢悠悠把目光投向了白世子:“接下来……”

大白王女‘哇’一声哭了出来:“不要再侮辱父王和兄长了!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做!求您放过父王和兄长吧!”

白州王双手颤抖,摁在案桌上,咬牙道:“不要求这个卑鄙小人!你要么杀了我,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断!”

那圣子丝毫也不恼,笑容和煦得很:“白州王这就没意思了,歌舞,只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罢了,并不低贱卑鄙的。”

白州王牙根紧咬:“云之濯……你定会后悔今日所为!”

云姓天坛圣子?!

‘云之濯……’桑远远心中暗想,姓云,不知与自己及笄礼上那个云姓圣子有无关系?

此人看着只有二十出头。若当初及笄礼上的人是他,那就意味着他是一个灵耀境以上的高手——修为到了灵耀境,便可以固龄。

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怎样威胁白州王一家的?杀人容易,但想要让一州主君在殿内载歌载舞,那可不是用性命威胁便能做到的事情。

桑远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云之濯。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绪。

“啧,”幽无命很不耐烦地把案桌上的空烛墩一掷,“酒菜没有,还要听人吵架,没意思!”

云之濯微微一笑:“幽州王莫急。很快便有意思了。”

“那你倒是下毒啊。”幽无命一本正经。

“啊,”云之濯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疏忽了,忘了告诉二位——已下过了呢。不信,二位运一运体内灵蕴试试,一试便知。”

桑远远被他诚挚的神色弄得颇有点不好意思。

她试着调了调体内灵蕴。

立即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就如同当初在冰雾谷中了金冥雪蛾之毒的时候一样,体内的灵蕴上,覆满了一粒粒圆圆的昏黄光点,体内灵蕴沉沉蛰伏,已不听使唤。

“什么时候下的毒?”桑远远惊奇极了。

云之濯谦虚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毒,只是案桌下的香炉有点问题。桑王女,六年未见,您风采更胜往昔,气度却一如从前,宁静淡泊,令人钦佩。”

六年前,是他!

她控制住表情,不露出任何异色,只淡淡地问:“若是我们不来赴宴,你打算怎么办?”

云之濯的神色温柔极了,甚至有些宠溺:“你们会来的。”

“你确定这样的毒能制得住幽无命?”她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若我没有认错,它仿佛正是医书上记载的金冥雪蛾之毒。”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曾去过云州,还中过那金冥雪蛾之毒的。

云之濯抬起手,极优雅地向着白氏王族四人挥了挥:“没诸位的事了,睡吧。”

只见白氏父女立刻歪歪地倒伏在案桌之上,睡死了过去。

桑远远心头一突——这样的控制手段,实在骇人听闻!

“桑王女果真是见多识广!”云之濯极为真诚地赞叹道,“不过,这可不是什么金冥雪蛾之毒,它不是毒,是天命之力,没有任何力量可与天命对抗。”

桑远远凝神看了看潜入自己肌理的那些黄斑。留心之下,发现它们其实隐隐蕴着七色。

她的心头再度一跳,藏在案桌下的手悄悄伸过去,攥住了幽无命的小指。

他反手握住她,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何为天命之力?”桑远远真诚发问。

云之濯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天命,不可言说。自己领悟到了,也就明白了。当初怪我做事疏漏,那一线生机,竟引发了今日之祸,只能由我来拨乱反正。”

“当初就该请个能把话说清楚的天坛圣子。”桑远远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噗哧。”幽无命果断笑场。

“所以六年前把我赶出身体的事情是你干的?”桑远远浅显易懂地问道。

“算是我吧。”面对两个任凭自己宰割的人,云之濯也无心隐瞒。

“怎么做到的?”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云之濯道,“桑王女,你也不必怨怼,当初发生的一切,皆是你心甘情愿的,只是我也没想到,那一点不算纰漏的纰漏,竟留下了祸根,导致我今日不得不再次离开天坛,出面收拾残局。”

桑远远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纰漏?是让我六年之后回来么?”

“是,也不是。”云之濯笑得神秘莫测。

桑远远思忖片刻:“为什么我还可以回来面对必死之局?”

说句实在话,她刚‘穿越’回来时的局面,当真是十死无生。

云之濯道:“因为天无绝人之路。”

桑远远:“……”和神棍聊天真的是自找不痛快!

云之濯的神色有些遗憾,道:“是我疏忽了。实在料想不到,那般必死的局面,桑王女竟能逆转乾坤……我还真的挺好奇,桑王女是如何逃脱了小韩夫人的毒手?不怕桑王女笑话,我活了很多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对一件事情百思而不解。”

桑远远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韩夫人’指的是幽盈月。

她优雅地笑了笑:“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云之濯微笑:“桑王女愿意解惑,那当真是太好了。我愿意作这个交换,且可以保证我的答案必定真实,但我不保证桑王女您能不能听得懂。”

不得不说,这个人笑起来当真是温和儒雅极了,他的目光中看不出丝毫野心和恶念,与他说话,倒像是与知己好友在月下竹林中欢饮畅谈一般。

桑远远知道他有恃无恐。他只需要像方才一样‘玄之又玄’地说话,那这个世上,便没有一个人能懂。那样的真话,说与不说,都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种问题向来难不倒桑远远。

她点点头:“我自是相信云圣子。那我便先答了——我告诉幽盈月,我喜欢的人并非韩少陵,而是幽无命。幽盈月是个重亲情又孝敬兄长之人,知道我是她将来的王嫂,便替我解了毒,对我百般恭敬。”

云之濯失笑:“是我愚钝了。其实见到今日桑王女与幽州王伉俪情深,便该想到的。桑王女要问我什么?请——”

桑远远弯唇一笑:“你们用天命之力力保的人,是韩少陵,还是梦无忧?”

云之濯悠闲放在案桌上的双手猛然一攥。

半晌,那年轻俊秀的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桑王女,了不得。”云之濯叹道,“一个问题,便将我能说不能说的,全都一网打尽了。”

她这般问,就是根本不给他留下模棱两可的空间。要么答一个名字,要么说他们没有用天命之力来保那二人。不管怎么答,都只可能是正常人类能听得懂的答案。

“所以圣子是打算反悔咯?”桑远远遗憾地叹了口气。

“自然不会。”云之濯摇头笑了笑,“若今日并非胜券在握,那么哪怕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从此心魔迭生,我也会悔诺不答。然,今日,桑王女与幽州王已是必死无疑,是以我会回答。”

桑远远不动声色,调皮地捏了捏幽无命掌中的茧。

“保的,是梦无忧。”云之濯如是说道。

“哦……”桑远远道,“感谢圣子答疑解惑。我再想问别的,想必圣子也不会回答了吧?”

“是的。”云之濯笑得更加温和,“二位,可以去死了。”

他说这话的模样,有些羞涩,有些恭敬,有些客气,就像是准备了不甚丰富的菜肴,然后请贵客入席一般。

幽无命自始至终眯着双眼,懒懒散散地倚在案桌上,听到这句话,眼皮也没动一动。

桑远远问:“圣子想让我们如何死?”

云之濯更加不好意思了:“啊……幽州王没把兵刃带进来啊,那便借我的佩剑用一用罢。”

他慢慢起身,疾步走过来,取下身上的佩剑,放在了幽无命面前。

“自刎吧。”他道,“生命在蓬勃旺盛之时,猝然阻断,难免是痛苦的。自刎的话,疼痛的时间应当会稍短一些。虽然我没试过,但我觉得,别割到气道的话,不呛血,应当还好。”

眼神诚恳,全然是为旁人作想,一点也不像正在叫人去死。

“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桑远远偏头问道。

云之濯羞涩地笑了起来:“桑王女以为,白州王为何要给大家献舞?那不是没有办法嘛。天命之力,凡人又如何抵抗得了?”

他话音未落,桑远远便发现自己的手动了起来,伸向桌上的剑,握住剑柄,将它拿了起来。

她惊奇地望着自己的手。它,正在,自己动!

凝神感受片刻,发现是体内那些七彩的力量作祟。

“有这样的力量,你们何事不成?”桑远远道,“之前都干嘛去了?何必搞这么多事,弄这么麻烦。”

“惭愧。”云之濯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口中忽然黄血喷涌,“其实只是意外罢了。施展禁忌大术之时,我不慎身染神力,已无力回天。坛首举全坛之力,助我强撑到此刻,正是为了让我在临死之前,借这天命之力,来取二位性命,好拨乱反正。”

只见他那一头黑发,瞬间雪白脱落。

俊秀的面庞上,道道皱纹浮起,顷刻之间,他从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青年,变成了一个油尽灯枯的耄耋老者!

他腿脚失去了支撑之力,跌倒在地,喘着气,虚弱地说道:“天命之力,凡人是绝对不能染指的。如今,心愿已了,我亦可安心去了。临死之前,竟以凡人之身,亲手掌握了一次天命的力量,还能弥补曾经犯下的错,云之濯,死亦无憾了……”

他目光灼灼,盯住桑远远那只握剑的手。

“我再撑片刻,等二位,一起上路。”

因为呕血的缘故,他有些呛咳,神色却是十分激动,“来吧!”

桑远远长剑出鞘,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