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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敬、李光地等人本在内阁办差,皇上召见他们,他们只知九阿哥回来了,暗中猜测应该是山东赈灾粮之事有了结果,他们快步赶到乾清宫,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乾清宫大殿上皇上和九阿哥的争吵,脚下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又停下了脚步。

他们在门口站着,听着,直到九阿哥说到孔家时,陈廷敬对马齐道:“我等是汉臣,不好插言,马齐大人您进去帮忙劝劝?”

马齐岿然不动:“说的是孔家之事,你们汉臣从小学儒家,正该你们进去劝劝。”

李光地道:“我等尊孔圣人,却不是尊孔家。旧年里,孔家的衍圣公来京,我等汉臣都未迎衍圣公进门。但孔家之事,事关皇上和皇子,马齐大人该劝。”

“李大人说得是,马齐大人,您当仁不让。”

内阁大臣们推让起来,马齐却不接话。这个时候,皇上正在气头上,谁有那么大的脸敢进去劝?

陈廷敬他们不知道九阿哥为什么回来,马齐是满臣,他却是知道一些内情。

前几日,四贝勒、九阿哥山东遇袭,九皇子府侍卫冒死回京报信,半夜敲开宫门,皇上信不过其他人,点名九阿哥的岳父齐世连夜赶去山东,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马齐前天晚上听到消息时坐卧不安,一晚上没睡,昨日上朝见皇上纹风不动,他怀疑自己猜错了,或许事情没那么严重。

今日九阿哥回来,他们一群内阁阁臣过来时,马齐远远看到太医院的人,或许九阿哥受伤了。

马齐结合所有线索,再有这会儿九皇子不顾君父威仪和皇上因为孔家吵架,只能说明,盗卖赈灾粮之事孔家人肯定掺和在其中,四贝勒和九阿哥遇袭孔家说不定是知情人,九阿哥如此愤怒也能理解。

九阿哥正在气头上,皇上的话都不听,他马齐算什么?何必进去触霉头。

陈廷敬、李光地等人见马齐不动,他们便也不开口,都等着吧。

汉臣都是满清皇帝的小媳妇儿,做小媳妇儿的少说少错,皇上要叫他们做事,他们做就是了。皇上没开口,那就是皇上没那个意思。

不用听,不用说,不用管。

内阁大臣们养气功夫相当到位,一个个闭目养神,直到皇上说出那句,坏秩序比没有秩序要好,陈廷敬睁开了眼睛,李光地同样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这是皇上的真心话?

若君王真如此想,那么王朝就要走下坡路了。

宋朝有点远,明朝的例子够近吧,从那位几十年不上朝的主儿死后算起,不过二十来年,明朝就没了。

两人垂下眼,马齐朝两人看去。

九阿哥怒气冲冲地从乾清宫出来,那瘦削邋遢的模样,一看就吃了大苦了。不等马齐开口,九阿哥已经大步走远了。

乾清宫里乱成一团,小太监跑出去,着急去太医院请太医,他们这几个被叫来的内阁大臣只好继续等。

过了一刻钟,太医还未到,皇上传他们进去,他们一进门就看到屋里二十多口箱子。

“为着这些账册,朕差点折损了两位皇子,查出来的结果都在案上摆着,你们自己看吧。”

皇上在后殿休息,前殿只有几个小太监,马齐亲自过去,把摆在御案上的折子及厚厚一叠记录拿下来,和几位阁老一起翻看。

几人越看越心惊,一是惊讶贪污的数目如此大,涉及的官员如此多;二是惊讶,这么多的账册,谁能几日之内就把账册查清楚,还能用这种法子清晰地记录下来,连官员之间的牵扯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皇上手中,难道还有另一股为皇上办事的力量吗?

马齐看完折子后道:“启禀皇上,这应不是山东粮仓的账册吧。”

过了一会儿,梁九功亲自捧着一叠册子送来,册子上的鲜血干涸成暗红的印子。

“诸位大人,山东粮仓被盗卖的详细清查记录都在这里了。”

这才是山东赈灾粮被盗卖的证据,那刚才他们看的又是什么?

内阁大臣们看完这份文书,个个都屏气凝神,等着皇上示下。

“陈廷敬。”

“臣在。”

“你认为孔家、高士奇之流该如何处置?”

陈廷敬跪下回奏,毫不犹豫道:“孔家、高士奇等人有负皇上圣恩,凡违反大清律例之徒,皆要严厉惩处,才好严告天下万民,无论身处何等位置,犯法皆是同罪论处。”

“你那侄子也同罪论处?”

陈廷敬深吸一口气:“若违反大清律令,自当同罪论处。”

陈廷敬乃山西泽州人,他大兄一家定居江苏海州,原本只是在海洲经营着三五个铺子,小有家财,自从陈廷敬做官越发顺畅,自不缺有心人拉陈廷敬族亲入伙。陈廷敬再三警告族亲谨言慎行,依然有人不听。无他,人性如此。

以高士奇的为首的贪污案,陈廷敬的侄子陈为学卷入其中,他名下有两艘船,打着陈廷敬的名号,几次三番暗中押运贪污银两。

多年君臣,康熙知道陈廷敬的志向,相信他并不知情,但他是首辅,若不严惩陈为学,天下人恐怕无人相信陈廷敬无辜。

陈廷敬无辜受牵连,又要赔上清誉,李光地不忍心,挺身而出奏禀:“皇上,高士奇贪污案牵连甚大,本是九阿哥查出来的,这事情都做到一半了,叫陈大人去办,九阿哥恐不能同意。”

康熙冷哼:“他有什么不同意?你是想说陈廷敬抢了胤禟的功劳?”

“臣不敢,但,咱们是否请九阿哥进宫商议一番?”

康熙怒道:“尔等贵为大清阁臣,食君之禄,难道不愿忠君之事?”

“皇上息怒,臣等,并无此意。”

“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滚下去办事。”

陈廷敬等人躬腰退下,退出乾清宫后,几人对视一眼,都默默叹气。

皇上跟九阿哥争吵时,明明有保孔家的意思,怎么……刚才却要孔家伏罪,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回到内阁中,陈廷敬沉吟半晌:“诸位,我管束亲眷不严,犯有严重失察之罪,待高士奇的案子了了,我会向皇上请辞,以后,大清就靠诸位了。”

李光地震惊:“子端,何至于此?况且皇上是信你的。”

“正是因为皇上信我,我更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我不能……让天下人认为,皇上任用我一个连亲眷都管束不好之人为内阁首辅。”

马齐道:“陈大人,您当内阁首辅我等是服气的,你要走了,谁能顶得上你的位置?眼下大清虽说没到内忧外患的时候,但也是多事之秋,你为小义舍大义,我并不认同。”

“陈大人,你别走!”

“我等赞同马齐大人的话。”

“陈大人……”

陈廷敬谢过大家对他的挽留:“我意已决,大家别劝了。”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陈廷敬这是真的想辞官了。

熊赐履轻轻一笑:“人这一辈子,不到进棺材那天真是说不准,我这个老头子都还在内阁占着位置,子修比我年轻些,倒是比我还要先走。”

看着内阁中一个个垂垂老矣的阁老们,年纪最年轻的马齐内心不禁升腾起一丝忧虑。

陈廷敬和往日一般,慢慢走回独属首辅的屋里办公,吱呀一声,大门关上,望着桌案上的首辅印章,他轻叹一声,想他陈廷敬为官一生,只求一世清名,最后关头,却一败涂地。

皇上要九阿哥清除官场弊病,九阿哥做了,皇上又担忧九阿哥得罪人太过,叫他去办,还拿他侄子参与其中说事,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李光地正是看出这一点,才帮他说话,皇上勃然大怒。

也罢,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差事办得好,清名,虚名,舍了也就舍了吧。

在这紫禁城里,若有一件事不想让人知道,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若一件事想让所有人知道,顷刻间而已。

在南书房行走的张廷玉中午从南书房回翰林院,路上好几位大人拉住他,跟他打听陈大人奉旨即将去山东查盗卖赈灾粮之事。

张廷玉推说不知,其他人都不信:“我等都知道的事,张大人你是南书房行走,怎么会不知?”

张廷玉苦笑:“我今日被派去分拣折子,一脑子都是那些长的没边的请安折子,一上午连门都没出,哪里有空去打听这些消息。”

“哈哈哈,请安折子确实麻烦。不过也没辙,外官不像京官,他们走不到皇上跟前请安,只能多写请安折子,就是苦了张大人。”

张廷玉连连拱手:“求大人别说了,现在我脑子还晕着。”

张廷玉一路告饶,好不容易回到翰林院,一进门就看到年羹尧跷着二郎腿喝茶,年羹尧笑道:“哟,张大人脸都白了,今儿的寒风着实有些厉害哈。”

张廷玉拍了拍身上的风雪,道:“风霜刀剑严相逼,我等都是受苦受累的命,比不上年大人舒坦。”

“哟,心里有气呀,我又没得罪你,怎么冲我来?”

张廷玉轻叹:“对不住,不是冲你,只是今日……你就当我心里不舒坦吧。”

年羹尧盖上茶盏:“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张大人不如跟我说说,说出来心里舒坦点。”

张廷玉立刻道:“年大人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又怎知我高不高兴?人有七情六欲,有高兴的时候自然也有不高兴的时候,就算不高兴,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以他和年羹尧的关系,张廷玉认为,并没到谈心的地步。

年羹尧识趣,张廷玉皱眉,他自然也就不说了。

“张大人,昨日你说想查前十年江浙两地的税收,我今日闲着无事,顺手帮你找了,都放在你桌上。”

“多谢年大人。”

年羹尧笑道:“你忙,我闲,顺手帮忙,张大人不用在意。”

张廷玉道:“年大人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年羹尧做事,向来让人挑不出毛病,张廷玉大大方方接受,等以后有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应酬完年羹尧,张廷玉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无心办差。

陈廷敬的事六部都传遍了,毓庆宫当然也听到了消息,太子爷书房的大门紧闭,他手里的玉笔轻佻地挑起一面容俊秀的太监的下巴。

那太监配合地微微扬起头,凤眼微眯,颇有几分风情。

“皇阿玛如此宠爱胤禟,竟然叫内阁阁老给他背锅,狗奴才,你说皇阿玛是喜欢我这个太子,还是更喜欢胤禟那个小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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