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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瞻兄,你也来泉州府?”

郭金门扭头,先是震惊,后又狂喜:“铸万兄,浑然兄,没想到能在泉州见到二位兄长。”

唐甄、颜元两人大笑。

唐甄笑言:“有缘千里来相逢,咱们三人并未相约,却能在这里碰到,大喜,找个酒楼喝一杯如何?”

“走走走,我请客。”

唐甄看了董鄂嘉年一眼,笑道:“不用浑然兄请客,今儿咱们这里有个大财主,叫财主请客。”

郭金门看看弟子,又看唐甄:“铸万兄认识我这个小弟子?”

“认识,你这个弟子,是我认识的一个小丫头的弟弟。黄瞻兄,你这位弟子的姐姐,那是赚银子的一把好手,如果不是她生性不爱张扬,徽商里头她都能排在前列。”

“竟然如此?”

李复比老师还震惊,他知道这个小师弟家里富裕,没想到竟然如此富裕,居然能和徽商作比。

董鄂嘉年推了他一下:“老师走了,师兄快跟上。”

李复快走了几步,跟董鄂嘉年肩并肩,语气谄媚:“嘉年,以后我叫你师兄吧。”

“好端端的,师兄犯病了?”

李复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叫你师兄,你就是我哥哥,你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这样一来,逢年过节时我去咱们姐姐府上磕头,姐姐会不会赏我一块金子?”

董鄂嘉年冷笑,他就知道,师兄只有在占他便宜的时候才会对他有如此好的态度。

“嘉年,你别走嘛,你快告诉我,咱们姐姐认不认我这个弟弟。”

董鄂嘉年嫌师兄吵闹,他快步跟上三位师长,李复跑上前,果然不敢再胡说。

唐甄选了一座观海景位置特别好的酒楼,坐在二楼窗边,随意一瞥,目之所及全是滔滔海浪,绵延不绝。

颜元和郭金门身边都带着两个弟子,只有唐甄一人前来,郭金门亲手给他斟茶:“兄长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人了,怎么还一人出远门,身边也不带个弟子。”

“我这样的人,就不祸害年轻小辈了,拜我为师,年纪轻轻就断了仕途之路,我也不忍心。”

唐甄一贯主张以百姓为本,反对士人空谈,更加批判君权神授那一套,哪个年轻人若跟他学,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瞧瞧,董鄂家的那个小丫头写信夸他这里好那里好,她的弟弟怎么不送来拜他为师?偏要叫董鄂家的小子不远千里跑去岳麓书院求学。

哼,唐甄一看到董鄂家的这个小子就想到他姐姐,他就生气。

郭金门摇摇头:“铸万兄不用妄自菲薄,你之功绩,功在千秋。百年千年之后,我这个只会教弟子考科举的岳麓书院的山长早已淹没在历史烟尘中,铸万兄你的名字,定然会留在后人心中。”

颜元举起茶杯:“我认同黄瞻兄的话,敬铸万兄。”

郭金门举起茶杯,同样道:“铸万兄!”

唐甄也未推辞,举起茶杯,和两位好友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唐甄问道:“浑然兄、黄瞻兄,你二人为何前来泉州府?”

“朝廷今年突然展现出和以往不同的风貌,行事激进了许多,如今读书人对孔家,对朝野的讨论,铸万兄当真不知?”

“我带着弟子前来泉州,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些变化到底是真还是假。”

唐甄看向两位老友:“如果这种变化为真,你们如何想?”

“如果是真的,当今堪称圣人,满朝文武大臣也算为民做主了。”

唐甄又问:“若从朝堂到民间产生的这些变化,来自朝中一小部分人呢?”

郭金门犹豫,颜元直言:“若大清这一年的变化只是来自一小部分人,皇上能容忍他们,皇上称不上圣人,也能说是位明君。”

唐甄、颜元两人能在天下读书人中有声望,不仅是因为他们是学识过人的大儒,还因为他们对天下有自己的思考,提出了独特的观点。

在任何时代,能逃脱出时代的局限,以第三者的视角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进行批判,代表着他们对当前时代的观察十分深入,朝野上下出现任何趋势,他们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大清刚入关时如日中天的模样他们见过,康熙对天下的掌控力逐渐下滑,朝堂内外的腐败他们也正在见证。

本以为大清会像其他皇朝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上末路,天下或许又会兴起兵灾,百姓流离失所,过了今日没明日,直到新的皇朝建立,开始新一轮循环。

如今,起新变化了。

“铸万兄,你来泉州府又是为何?”

“我来这一趟,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出现新变化,能把滑落的大清往上拉一拉。”

唐甄垂下眼皮:“我虽生于明末,幼年时和家父在蜀中还算安稳,可以说这一辈子没受过改朝换代之苦楚。”

“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大清以后如何我也管不了,也不该我管。但这天下苍生啊,本就已经够苦了,如若能看到百姓日子好过一点,我就算即刻死了,也能安心几分。”

以往,华夏这块土地上的一代接一代的王朝,打来打去,不是自己人就是近邻,上位之初不管如何血腥,为了坐稳天下,就算装模作样,对百姓也能有几分体恤。

如今之时势,敌人若从海外来,非我族类,他们只想侵略,不想长治久安,这块土地上的百姓该如何活下去?

颜元道:“铸万兄担心的,正是我所担心的。希望这次澎湖之战,能让朝廷打开眼界,一定要把海军建起来。”

消息灵通的唐甄道:“听说,朝廷已经答应建海军了,但军费少之又少,只有区区两百万两。”

郭金门怒道:“两百万两,大清海岸线如此漫长,两百万两军费养出来的将士们别说守卫大清全境,倭寇打进来,能不能守得住福建都难说。”

颜元关心道:“皇上为何同意建海军,却不给军费?”

“没银子吧。”董鄂嘉年知道一点。

没银子?大清百姓缴的税赋比明朝时翻了一倍,朝廷居然没有银子。

唐甄、颜元、郭金门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复听老师和唐甄、颜元两位大儒谈话,他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在他看来繁荣昌盛的大清,在老师和大儒眼里竟然是这般不堪。

身为满人的董鄂嘉年默默低下了头,这些事他都知道。姚元景给姐夫讲课时他都旁听过,大清朝堂上的斗争龌龊,比老师们知道的更甚。

姚元景曾毫不避讳地对姐夫说,大清内忧外患,皇上又年迈,皇子们若为皇位争夺太过激烈,提前引爆了大清隐藏的暗疾,大清倾覆,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开年后,姐夫冒着被贪官污吏围杀的风险,也要咬着牙把案子查到底,就是因为听了姚元景这番话。

大清已经没有多少退路了,再不奋起改变,走入死局后就再也无力回天了。

他是满人,姓董鄂,无论是个人还是家族的利益,都深深地和大清绑定,大清兴旺,则他兴旺,大清灭亡,世代武官的董鄂家只会死在大清前头。

董鄂嘉年开始并不理解姐姐为什么要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现在董鄂嘉年明白了,姐姐做那些事,只是为了推着大清再搏一搏。

搏输了,姐姐肯定会带着他们全家离开这里。但是没有退路的百姓呢?

“董鄂家的小子,你姐姐近日可给你写过信?”

董鄂嘉年摇头:“自从去岳麓书院读书后,来往不方便,已经有段时日没收到姐姐的信。”

唐甄冷哼:“你也是蠢的,跟着你姐姐,不比跟着你去岳麓书院死读书学到的东西多?就算要学考科举,你不跟着姚元景、张廷玉学,跟着郭金门?”

郭金门不满:“铸万兄,打人不打脸。”

“你这个老东西,到老了,竟然要起脸面来了。”

郭金门恼了:“我和浑然兄好歹是书院的山长,不比你这个泼皮无赖,无师长无徒孙,去街上撒泼打滚也无人为你脸红。”

颜元忙劝架:“咱们多少年没见了,好不容易遇到,你们不珍惜,偏要吵一架心里才痛快是不是?”

唐甄、郭金门两人对视,冷哼一声,同时扭头看向窗外。

过了会儿,颜元又道:“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孩童似的,生气就不说话了?”

郭金门喉头发紧,她嘴唇动了好几下才道:“浑然兄,海面上是不是有大船过来了?”

好多大船!

领头的那艘船打着大清的旗号,迎着正午最烈的太阳,乘风破浪而来。

“水师回来了!”

“我们大清胜了!”

“快去海边看呐,咱们的士兵回来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们能赢,我大清的官兵骁勇善战,定能打败倭寇!”

“他娘的,倭寇再敢来沿海村庄劫掠,老子活劈了他们。”

城里的百姓又笑又骂又哭,都往港口赶去。街角一个卖肉的屠夫,切肉切到一半,握着刀跟着人群往海边涌。

唐甄眼睛里闪着水光,胜了,他们真的胜了!

好样的!

大船还未靠岸,百姓挤满了海滩,看到大船过来,高兴得又叫又跳。

泉州知府王志等在码头上迎接,着急地原地转圈,直到领头的大船距码头还有几十米,王志看清楚站在船头的是直郡王,他才算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