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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场的停车场是露天的,高跟鞋羊皮质地的鞋底踩在坚硬的路面,失去了柔软的地毯后,一点点哪怕肉眼看去微不足道的小砂砾都存在得清晰无比。

金窈窕因为要忙工作,平常又不需要搭配正装,已经很久没穿高跟鞋了,此时没走几步,就想当场把鞋脱下来丢设计师家门口。

路上又遇到程琛,程琛明明都已经钻进了车里,看见她后还特意出来,看到她手上的车钥匙,贱不兮兮地问:“金小姐,您和金总怎么还自己开车?铭德的司机不够用么?”

金窈窕立刻连脚都不疼了,朝他笑道:“当然是让他们回去跟家人过年了啊,程总,您也有点人情味儿吧,学学我们铭德。大年二十九还叫人在会场等你几个小时,资本家干成这样,亏不亏心啊?”

程琛本身出来是想斗嘴的,听她这么说却愣了一下。

啧……这话听起来还挺温柔。

金窈窕等了几秒,见他不回嘴:“?”

程琛哑巴了?

车里程家的司机也听到外头的话,忍不住转头看了外面一眼,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想起等在家里的老婆孩子,眼神颤了颤。

俩人在这说话,会场大门附近有散会出来的老总远远看见,笑着打趣——

“老金家的闺女跟程家小子看着挺熟?”

“刚才在会场的时候就看见他俩聊天,现在外头那么冷还能聊起来。”?

“哈哈哈,两家都是同行,是怪有缘分的。”

朝这边走时路过他们听到了一耳朵的沈启明:“?”

车刚启动,余光瞥到外头一张面孔,程琛赶忙叫司机停车,想下来结识一番,结果却见外头那位沈总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程琛被看得猛地有点发毛,再一找,沈总已经不见了。

程琛皱起眉头,不确定地想,沈总应该不认得自己吧?

一旁在外头跟司机一起等了他几个小时的金嘉瑞还在扭头朝后看金窈窕刚才所在的位置,新仇旧恨,很不服气:“大过年的,好男不跟女斗。程哥,别把她的话当回事,她一个女的懂什么,满嘴都是歪理。”

一回头,就对上驾驶座司机不爽的眼神。

再看后视镜,程琛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着,理都没理他,只问司机:“老王,老婆孩子在家等着呢?”

司机老王开着车,闻言笑了笑:“是,刚才我家那个还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程总,咱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个应酬?”

程琛把眼镜揣回上衣的兜里,说:“你就别去了,一会儿到公司把车给我,早点回去陪他们吧。”

司机怔了怔,喜笑颜开:“唉!谢谢程总。”

说完又瞪了副驾驶的金嘉瑞一眼。

金嘉瑞:“?????”

我怎么了我?我得罪谁了?

——

金窈窕怼完人神清气爽,忍着脚疼解开车锁,车把手忽然被另一个人拉开。

沈启明扫了眼她被高跟鞋磨红的脚背:“我让司机回去了。”

金父挂了电话,有点没弄明白状况,目光转向女儿,小沈这是怎么了?

金窈窕对上沈启明垂来的视线,两秒后转开眼,把钥匙丢给他:“随便你吧。”

说完给父亲打开车门,自己绕过车身,也没在副驾驶落座,直接坐在了后排。

沈启明上车后看了眼空荡荡的副驾驶,也没发表什么意见,调整座位的时候脚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金窈窕下车前换下的平底鞋。

金父注意到他目光的终点,立刻想起上次对方在分公司因为衣服上那几团水渍洁癖发作的事情,刚要解释自家闺女很爱干净,沈启明已经俯身,修长的手指勾起那双鞋递向后座。

金窈窕接过来把高跟鞋换下,沈启明盯着她脚背和脚侧脱下高跟鞋后越发明显的红痕皱眉。

金父看他皱眉,体贴从扶手箱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沈启明接过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金父:“?”

沈启明:“?”

——

金母说自己人在超市,超市距离金家不远,规模很大,也卖一些普通超市很难找到的食材,平常没事的时候,金窈窕自己都会去转转。

附近的居民基本是不太逛超市的,因此这里往常都比较清净,但特殊时刻,不论贫穷富有,天南海北的人们终究还是会为个年字聚集起来。

喜气洋洋的喧闹声里,金窈窕从窗外看到来接自己的母亲,瞥到母亲身边的另一个人,有点意外:“许阿姨?”

许晚作为铭德分公司的员工,现在正在年假时间,这位优雅貌美的前台离开了工作环境,穿着她价值不菲的皮草大衣,耳垂坠下的钻石耳坠熠熠生辉,她站在超市外济济的人潮里,明显有点不习惯这处热闹的场合。

金母说:“你许阿姨不是住得近么,我就拉她一起来了。”

许晚现在在临江,住的是离金家很近的沈家老宅。

看到开车的沈启明她也惊了下:“小沈?”

她看了下同样惊讶的许晚,一击掌:“这不巧了么!你们母子俩刚好一起准备过年的东西,也省得缺漏了。”

沈启明看着许晚,许晚也看着沈启明。

他们母子几乎没一起过过年,今年虽已不跨洋隔陆,依旧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

一个住在老宅,一个住在明珠山,谁也没提过要一起过年。

当下,在这个场合,母子二人对视了几秒,目光一个冷凝,一个复杂。

但都没有直接开口拒绝。

——

沈启明和许晚都没什么逛超市的经验,许晚还好,偶尔会逛逛街,沈启明平时却连逛街的兴趣都没有,他讨厌人多。

然而比起儿子,许晚也强不到哪去,她购物多挑清爽安静的场合,何曾挤过临近年关的超市这种地方?靠近超市大门看到里面接踵摩肩的人潮以后,她忍不住有点犯怵了。

金家对此却不甚介意。

铭德做餐饮,金窈窕和金父平常为了研究菜色,别说超市,菜市场都不少去。金母则是个爱热闹的人,家里没事的时候,经常会跟岑阿姨她们一起出门买菜。

金父做完手术以后削减了工作量,生活清闲下来,一家之主的架子也越端越少,这次阖家搬到深城,新家的很多东西就是他跟金母一起选购的。

逛街的次数多了,老夫老妻已经相处出了相当的默契,妻子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拿些什么。

沈启明皱眉避让着身边的人群,许晚揽着自己昂贵的外套,有些无措地看着前方琳琅满目的商品。

……该买些什么呢?

沈家的年,因为很少团聚,过得都潦草,这些年跟丈夫一起跑世界各地,有时甚至连新春会落脚哪个城市都难以预估,久而久之,节假在她印象中的气息已经稀薄得像是不存在那样了。

那边,金窈窕已经拿了几个福字过来跟母亲商量:“哪个比较好看?”

金母也有点拿不定主意,目光转向许晚,许晚看了眼那几张字,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是国内的传统。

沈家……沈家不贴这些。

但那金亮鲜红的福字儿可真抢眼。

她看着看着,也不知怎么的,原本因为人多和喧闹生出的不适应感渐渐地消散开。

她指着一个说:“这个吧?”

金色的珠光浮雕福字,印得圆头圆脑,底部坠着个生肖。

说不出的温馨可爱。

她给金家母女选完,忍不住自己也拿了一张,放在车里。

沈启明则看着金窈窕。

她踏着平底鞋,拉着母亲,踱步到陈列柜处,审视着陈列在上头的菜蔬。

“爸爸!”她看着看着叫了一声。

金父没答应,正背着手看一个超市工作人员现场写对联。

金窈窕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目光有些无奈,上前硬是把父亲从对联桌拽到了冰柜。金父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生气,转头就跟女儿头挨着头挑剔起了柜里的松茸哪一盒更新鲜。

超市里放着歌,是首庆祝春节的老歌,旋律清脆而欢快。

父女俩也不知道讨论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选好了剪纸的金母过去,丢进车一袋零食大礼包。

金父问:“买这个干什么?家里的菜不好吃吗?就喜欢这些垃圾食品。”

金母瞪丈夫:“大家都买,过年谁家不准备这个?”

金窈窕站在母亲这一边:“就是。”

金父:“……”

沈启明看着金窈窕无情镇压父亲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余光瞥到一旁货架上的零食大礼包,伸手取来一袋丢在车里。

同一时间,另一袋大礼包落下,沈启明抬头看向礼包的主人。

许晚注视车里两个同样的商品,保养良好的面孔上滑过短暂的意外,随即意识到什么,看了眼儿子,又转向自己同样瞩目了很久的那一家。

金家已经结束了大礼包的话题,开始选起了别的东西,照旧有商有量,连不同品牌的水牛奶都能各自发表几句意见。

头顶的扬声器里歌声不停,四下熙熙嚷嚷,却没人在听。

真奇怪,她竟然不觉得这里吵闹了。

许晚回头,看向车里的两袋零食大礼包,礼包交叠的底部空隙,露出福字贴画金色的辉芒。

她怔了怔,忽然开口:“启明,明天来家里和妈一起吃年夜饭吧?就在家里做,不去外面。”

儿子扫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了冰柜,留下一个矜贵高大的背影。

许晚自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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