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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每当远远看到叶鲁部的队伍出现,无论是商队、牧人还是部族,立刻掉头逃窜,连叶鲁部的族人也不敢冒险从大王子眼皮子底下经过。

好几次大王子还来不及发动冲锋,对方已经机警地逃到山道崎岖、不利于骑兵冲击的山坡上。

大王子气急败坏。

这日难得是个晴天,他们在河边避风处休息,让马和骆驼喝饱水,忽然听到雪地里传来一阵激昂的琵琶声。

远处人影幢幢,一支由驼队、马队组成的商队自西向东,朝河畔走来。

队伍中几个头戴毡帽的胡商怀抱琵琶,一面大声谈笑,一面弹奏,乐声琳琅。

大王子兴奋地竖起耳朵,招呼人马,这些天他只抢了几匹老马、几个女奴,终于又看到一个庞大的商队了!

几十个勇士大声嘶吼着跨上战马,跟随在大王子身后,向商队驰去。

飞雪四溅,蹄声如雷。

谢青立刻护送瑶英远离大道。

瑶英骑马上了一处小丘,回头看向白雪皑皑的平原,眉头轻蹙:雪地上到处都是叶鲁部留下的痕迹,怎么还有商队敢靠近过来?

她极目远眺,大王子和勇士已经熟练地拉开阵势,像一只蓄满力量的野兽,朝着商队张开血盆大口。

商队似乎有些慌乱,受惊的骏马扬蹄嘶鸣,弹琵琶的胡商纷纷拨马掉头。

两旁侧翼的护卫迎上前,缓缓举起一面旗帜。

瑶英怔了怔:商队的护卫为什么不拔刀,而是举起旗帜?

难道他们知道敌不过大王子,干脆直接投降?

隔得太远,瑶英看不清旗帜上绣了什么字,正准备问塔丽,她身后不远处的叶鲁可汗部下突然猛地倒抽一口气,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停下!”

部下面色惨白,朝着大王子大吼,随即反应过来大王子根本不可能听得见,慌忙纵马驰下山坡。

“伏曼,停下!”

他一边大吼,一边催促骑士吹响号角。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前方尘土翻滚,蹄声似骤雨,大王子和勇士们仍在冲锋,刀光闪闪。

远处的商队护卫似乎完全不惧大王子,面对着凶神恶煞、从四面八方扑向商队的叶鲁骑士,依然昂首挺胸,高举着旗帜,一动不动。

雪后初晴的灿烂日光落在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那是一面雪白的旗帜,上面绣满繁复花纹。

护卫举着旗帜,横刀立马,沉着镇静。

仿佛这一杆旗子足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部下吓得魂飞魄散,飞驰上前,抢过号角自己吹了起来。

号角长鸣,响彻天际。

勇士们训练有素,听到饱含警告意味的号角声,立刻勒马,冲在最前面的大王子也一拉缰绳,皱眉回头。

部下驱马狂奔,用突厥语朝着大王子大吼:“伏曼,那是王庭的商队!是佛子的臣民!”

大王子脸色沉了下来。

山坡上,瑶英惊讶地挑眉。

见商队就抢劫、见部族就掠夺的大王子居然放下任他宰割的肥羊,回头了。

他朝着商队吐了口唾沫,好像怒骂了几句什么,在部下的劝告下拨马转头,带着勇士们往回走。

而那支举着旗帜的商队很快恢复了秩序,胡商回到队伍最前方,琵琶声再度响起。

他们似乎完全不把残暴的大王子放在心上,继续驰向河边。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从容不迫中带了些纡尊降贵般的傲慢。

瑶英下了山坡,回到叶鲁部。

部下在帐篷前小声劝告大王子。

大王子脸色阴郁。

部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伏曼,你忘了可汗的警告吗?”

大王子阴恻恻地看一眼远处的商队,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传来骏马的惨叫声,大王子在河边鞭打马匹泄恨。

乌孙马受惊,发出不安的喷鼻声。

瑶英摸摸爱驹的脖子安抚它,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支傲慢的商队。

这支商队人数不算多,除了十几个穿锦袍、戴毡帽的胡商,剩下三十多人都是身着轻甲、腰佩弯刀箭囊的护卫。

和叶鲁部勇士所穿的轻便骑装不同,商队护卫身上穿的银色轻甲做工精致,式样华丽,不像甲胄,更像是礼服,甲衣之下清一色的玄色织锦小袖袍衫,衣摆上绣有银色卷草纹。

在凉州,能穿得起这种衣料的人只有各个部落的首领。

显然,这是一支富裕的商队。

难怪大王子看到他们时会那么激动。

大王子暴虐残忍,贪得无厌,为什么突然收手?

瑶英目光睃巡了一周,看到那面吓退大王子的旗帜,雪白的旗帜上以金银绣线簇满华丽的金色纹路。

叶鲁部很多人信奉拜火教,战旗是黑红色的,气势非凡。

护卫的旗帜竟然是白色。

瑶英回到马车上,问塔丽:“大王子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那支商队是什么人?”

部下和大王子交谈时用的是他们部落的语言。

塔丽小声道:“奴听他们说,那支商队是西域王庭几大氏族的私兵。”

怕瑶英听不懂,她顿了一下,接着解释,“王庭远在西域,比高昌还远,是一座古老的圣城,因为高贵的佛子居住在那里,所以西域各国称呼圣城为王庭,佛子是君主,统领各个小国、部落,有四个强盛的氏族效忠于他。西域的部族都信佛,只要佛子一声令下,从国主到臣民都得听他的。”

瑶英没想到会听到王庭这两个字:“王庭的私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地相隔如此遥远,而且中间还横亘着八百里流沙河,王庭的私兵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河陇?

塔丽答道:“这奴就不清楚了,奴以前在故国的时候,王庭已经衰落,那时候佛子还被软禁在佛寺里,没有人听从王庭的指令……”

“大王子他们说,王庭私兵这两年来往于河陇和西域,好像是在和北边草原部落做生意,他们打着佛子的旗帜,河陇的部落不敢劫杀他们。”

“他们都说,佛子是阿难陀的化身,有无边神通,谁敢劫杀佛子的臣民,一定会遭天谴。”

瑶英有些诧异。

西域的佛国君主,自然就是那个让北戎一直深深忌惮的昙摩罗迦无疑了。西域诸国有一半信佛,愿意追随佛子,不足为奇,但是诸胡部落野蛮,信仰杂乱,昙摩罗迦的名声在河陇怎么也这么响亮?

一面旗帜就把叶鲁可汗的部下吓得魂飞天外,让大王子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肥羊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来回晃悠而不能下手……

瑶英不禁怀疑:莫非那个和尚真的有神通?

不管昙摩罗迦有没有真神通,打着他旗帜的商队安然无恙地逃离了大王子的魔爪,补充了饮水后,又慢悠悠地离开。

欢快的琵琶声回荡在荒芜的戈壁之上。

大王子脸色阴沉,猛地转身,拔出随从腰上的佩刀,一刀斩下。

被他鞭打得奄奄一息的骏马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马头滚落,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河畔。

叶鲁部继续进发。

夜里,他们停下夜宿,瑶英睡在帐篷里,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立刻起身披衣,握住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谢青掀帘进了帐篷,小声道:“公主,是大王子那边传出的声响。”

他怕大王子欺侮公主,夜里一直注意着大王子的动静。

瑶英皱了皱眉。

谢青盘腿坐在瑶英面前:“就快到叶鲁部了,大王子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我今天守在这里,公主接着睡吧。”

瑶英精疲力竭,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躺下接着睡。

翌日早上,他们草草用了些干粮,启程赶路,却迟迟不见大王子的身影。

大王子的属下说他嫌干粮粗劣,昨晚打猎去了。

叶鲁可汗的部下闻言,暴跳如雷,正要骑马追出去,东边传来雨点似的蹄声,大王子和勇士们回来了。

他们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马鞍旁挂着新鲜宰割的畜肉和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毛毡。

部下无奈地叹口气,不敢当众指责大王子,下令队伍出发。

两天后,他们终于抵达叶鲁部的牙帐。

瑶英下了马车,在鼓乐声中被簇拥着来到牙帐前,还来不及打量她将要生活的部落,一个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玄贞立在牙帐前,面色憔悴,胡子拉碴,淡淡地瞥她一眼,凤眼微垂,手指紧紧攥着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