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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挽着昙摩罗伽的手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夹杂着飞雪的寒风扑在脸上,虽然隔了层面纱,脸颊依旧被吹得冰凉。

她不怕朱绿芸。

以尉迟氏、杨氏为首的河陇遗民已经和她建立盟约,他们信任她,不仅仅看重她魏朝公主的身份,还因为他们想讨好昙摩罗伽。朱绿芸是前朝公主,没办法招揽大批兵马,不了解各个部族之间的矛盾纠葛,不管她出现在此地的目的是什么,尉迟达摩不会被她鼓动。

朱绿芸不足为惧。

瑶英怕的人是李玄贞。

朱绿芸出现在距长安万里之遥的域外之地,书中李玄贞可以为她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痴狂举动,发现她来了王庭,肯定会抛下一切追过来。

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这两人总能化险为夷。

不幸被牵连进去的人就不一样了。

和他们扯到一起,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瑶英和李仲虔这些年之所以过得这么艰难,就是因为李德和李玄贞的迁怒。唐氏死了,在父子俩看来,所有人都要为唐氏陪葬,不管他们无不无辜。

谢无量死后,瑶英和李仲虔、谢满愿本可以回荆南过上平平静静的日子,李德不允许,李玄贞也不肯放过他们。

即使李仲虔不争,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李仲虔没有争,他浑浑噩噩,浪荡不羁——瑶英明白,他不争是因为知道一旦争了只会死得更快,他不想连累她和谢满愿。

他以为他死了一切都能结束,殊不知在李德眼里,他们是他的儿女,他的臣子,注定要一辈子被他压榨利用,直到一点渣都不剩。

谢家为他满门战死,李德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忠义而已。

帝王无情,没有情理可言。

瑶英很清楚,假如她能平安回到中原,和李仲虔团聚,兄妹俩还必须面对李德父子,这一次她和李仲虔不会以忍让来换取生机。

在那之前,她得先和李仲虔团聚。

可是现在朱绿芸像是从天而降似的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李玄贞想必也不远了。

李仲虔现在到哪里了?他知道她在王庭吗?

他要是碰到李玄贞,会不会有危险?

一种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瑶英身上冰凉,心尖轻颤。

耳畔飘来一阵阵悠扬的驼铃声,混杂着胡语、突厥语、波斯语、粟特语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临街的土墙里热气腾腾,高鼻深目的胡人掀开一张巨大炉盖,手中铁钳探进烧得艳红的炉膛中,飞快勾出一张张热气腾腾的馕饼,不一会儿,足足有成年男子一臂长的馕饼堆摞如山包。

刚出炉的薄馕饼香气四溢。

瑶英回过神,发现自己一直站在食肆门前盯着薄饼看,摇了摇头,抬起脸,看向昙摩罗伽,正想说几句俏皮话,目光和他的对上,微微一怔。

他罩着浅色头巾,露出的一双碧眸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能看透她的所有忧惧。

注视她的目光清清淡淡,却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瑶英望着昙摩罗伽,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俏皮话全都咽了回去,轻声说:“将军,我刚才看到一个在中原认识的人。”

说完,补充一句,“我不想看到她……不过看到了也好,早一点知道她出现在王庭,我能早些提防她和太子。”

理清思路,瑶英轻轻吐了一口气,挺了挺微隆的胸,重新打起精神,方才眉宇间突然浮起的忧愁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松开挽着昙摩罗伽的手,快步走到食肆前,买了几张洒了芝麻的薄馕饼。

吃饱了才有力气盘算应对之法。

昙摩罗伽站在原地,凝视瑶英纤瘦的背影。

瑶英买好了饼,回到罗伽身边,没分饼给他。两人去了市坊一家驿舍,用的还是阿克巴彦的身份,却被告知通常不会满客的驿舍已经住满了。

换了一家,也客满了,连地窖都住了商人。

接连换了好几家驿舍后仍然一无所获,瑶英忍不住问昙摩罗伽:“王庭最近有什么节日么?”

昙摩罗伽摇摇头。

旁边一个胡商也没找到住的地方,经过他们身边,闻言,咧嘴大笑,问:“你们不是王庭人吧?”

瑶英回道:“我和郎君是从羊马城来的。”

羊马城是汉人聚居地,以前是屯兵牧羊牧马的地方。

胡商笑着道:“难怪你们不知道,下个月月初是佛子的生辰,为了能赶在生辰前去圣城瞻仰佛子,方圆几百里的人都在往王庭赶,这几天人还不算多,等天气暖和点,大道上全是去圣城参拜礼佛的信众!那时候才叫热闹,城里都挤不下,很多人背着毡毯上路,累了就在路边睡。”

瑶英一脸愕然,抬头看一眼昙摩罗伽,他在王庭长大,居然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

昙摩罗伽眉头轻拧。

瑶英扭头继续和胡商打听。

她穿了好几层皮袄,仍旧能看得出身姿纤秾合度,双眸修长妩媚,一望而知是个年轻貌美的女郎,说话又客气,声音清甜,胡商很乐意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知无不言。

瑶英和胡商攀谈一阵,心中一动,假装不经意地问:“我刚才在城门看到北戎人,他们抬着一顶很气派的轿子,他们也是去圣城拜佛的?”

护送朱绿芸的兵卒满头辫发,腰佩弯刀,穿着看起来是北戎服饰。

胡商点点头:“你说的肯定是北戎公主。”

瑶英嘴角抽了抽:朱绿芸怎么又变成北戎公主了?

胡商得意地捻了捻胡须,接着卖弄:“北戎的瓦罕可汗被我们佛子吓破了胆,听说佛子的生辰快到了,派遣使团为佛子送来贺礼,那位北戎公主和使团一起来的,据说是可汗从中土汉地接来的一位公主……”

说到这里,他轻咳几声,脸上神情忽然变得暧昧起来,“这位北戎公主和佛子的文昭公主一样,也是汉女。”

汉女两个字咬字格外重。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瑶英眼皮一跳,想起在高昌听到的那些传言,没来由一阵心虚,赶紧岔开话题,和胡商谈笑几句,拉着昙摩罗伽离开。

半个时辰后,瑶英总算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驿舍,立马找伙计要了一罐清水,滤干净,架在房中炉上煮开,又托伙计买了几张没有涂抹油脂馅料的圆形厚馕饼,盛在碟子里,递给昙摩罗伽。

“将军,你用些饭食,好好休息。”

这是瑶英从缘觉那里学来的,她记得他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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