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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英嘴角抽了抽,想了想,起身走向门口。

他不想回答,她不逼他。

“去哪儿?”

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

瑶英纳闷地回头:“我回去休息……”

昙摩罗伽看着其他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道:“就在隔间睡。”

别离他太远。

他语气淡淡的,神情也淡淡的,虚弱地靠坐着,却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骨子里的强势散发出来,气势慑人。

瑶英确认自己没听错,挑了挑眉,转身走进隔间,她确实很累,需要好好睡一觉。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毡帘后,昙摩罗伽看向蹑手蹑脚进屋的缘觉。

“派人去查了吗?”

“回禀王,最近来献礼的使团太多,不太好查,不过圣城应该没有那伙人的同伙了。驿馆各处加派了人手,只要有生人靠近,就会有人回来报信。”

昙摩罗伽微微颔首,忽地问:“城中盛会还有几天结束?”

缘觉一愣,反应过来,算了算日子,道:“还有五天。”

……

瑶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的光景,昙摩罗伽在接见毕娑,她走过去,听到两人在讨论李玄贞和李德。

见她醒来,毕娑告退出去。

瑶英目送他背影远去,回头看着昙摩罗伽,他依旧靠坐在榻前,面容沉静,身边案上文书堆叠。

他刚醒不久,就开始处理国事了。

“法师……”瑶英沉吟了片刻,说,“我和李德、李玄贞之间的纠葛不会影响和王庭的盟约,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如果需要法师帮忙,我不会隐瞒法师。法师不用担心我。”

“你在养伤,别操心这些琐事。”

昙摩罗伽碧眸抬起,看着瑶英,没有收敛身上的气势,道:“公主在王庭出了事,就和我有关。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们在王庭下手,我不会漠然视之。”

瑶英心想也是这个理,不说话了,走到榻边,挨着榻沿坐下,抬起头细细端详他。

昙摩罗伽拿起一卷文书,眼眸低垂。

“药吃了吗?”瑶英问。

他点头。

瑶英翻出自己之前在市坊买的东西,亲兵给她送来的,打开包裹,递给昙摩罗伽。

“我问过医者了,都是你能吃的。”

昙摩罗伽轻轻地嗯一声,道了声谢,接过包裹,放在一边,左手仍然攥着文书,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瑶英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小案前,盘腿坐下,挽起袖子,提笔写信。

昙摩罗伽昏睡的时候,她不能出寺,只能以书信和李仲虔交流,好在李仲虔现在怀疑整个使团,正逐个调查身边的随从,觉得和她见面会让她暴露,不然早就来王寺抓人了。

她写完信,让缘觉送出去,翻开一本账册细看。

昙摩罗伽靠坐在榻前批阅文书,瑶英坐在绒毯小案前对账目。

屋中一片寂静,唯有笔尖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响。

昙摩罗伽眼角余光能看到她伏案书写的侧影,手中的羊皮纸半天才换一张。

瑶英看完一页账目,揉揉肩膀,朝他看过来。

昙摩罗伽醒过神,低头看文书。

这一次他凝神静心,没再因为她而分心,等批改完全部文书,再抬头时,一怔。

已经是薄暮时分了,金灿灿的夕晖洒进屋中,小案前的瑶英趴在案上睡着了,侧脸笼了一层金光。

她要和高昌保持通信,管理繁琐庶务,还要操心他的身体,提防别人的暗害……天天都是这么辛苦。

昙摩罗伽掀开锦被,看了看自己的腿,慢慢下榻,坐在瑶英身边,看着她的侧脸。

她睡得很香甜,眉眼舒展,手里还抓着一支笔。

他凝视着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抽走她手里的笔。

她梦中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

昙摩罗伽扶起她的颈子,让她侧躺在绒毯上,扯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趴在小案上睡,等醒的时候,全身都得酸疼。

瑶英困倦至极,肩膀早就僵了,躺倒以后,迷迷糊糊中觉得姿势很舒服,抱紧锦被,惬意地伸了伸手脚。

这一踢,穿了软缎鞋的脚丫子轻轻踢在了昙摩罗伽腿上。

昙摩罗伽看着她,嘴角轻轻翘起,碧眸掠过一丝清浅的笑影。

……

医者一连为昙摩罗伽扎了三天的针,每一次施针,瑶英都在旁边陪着他。

期间,她每天给李仲虔写几封信,早晚报平安,叮嘱亲兵想办法把李玄贞送走。

李仲虔把所有眼生的随从都遣走以后,总算安心了点,继续处理使团的事。

瑶英给高昌的郑景写了封信,托他带给杜思南。

昙摩罗伽命礼官达摩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指出使团中有人居心不轨,信是直接交给使团的,李仲虔没什么反应,使团其他人大惊失色,暗暗心惊。

这两封信一前一后送出。

第四天,瑶英写好信,在廊前等医者,医者迟迟没来,她问缘觉。

缘觉挠挠脑袋:“今天医者不来。”

“为什么不来?”

缘觉小声说:“今天王要出门。”

瑶英诧异地道:“法师要去哪里?”

这几天她都睡在昙摩罗伽房里,他没和她提起过要出去的事,他的腿肿了,不能走太久的路。

缘觉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王要去哪里。”

两人说着话,毕娑走了过来,手里捧了几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递给瑶英。

“公主,随我来。”

他补充一句。

“王吩咐的。”

瑶英一头雾水,跟着毕娑出了王寺,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

一辆马车停在巷子深处,赶马车的亲卫蒙着脸,看不出相貌。

毕娑示意瑶英上车。

她戴上鬼脸面具,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毡帘掀开,车厢里已经有个人了,一身僧衣,端坐在角落里,手中执一卷羊皮纸,袖摆滑落,露出一串佛珠,庄严冷肃。

瑶英愣住。

毡帘放下,马车轱辘轱辘晃动起来,她看着昙摩罗伽,轻声问:“法师,我们去哪儿?”

昙摩罗伽看着手里的羊皮纸。

“今天是盛会最后一天了。”

他没有抬眸,道。

瑶英手指颤动了一下,喉头哽住。

马车驶入热闹的长街,嘈杂人声透入车厢,瑶英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高高矗立的彩棚高台,台上的舞伎正在翩翩起舞,彩袖飞扬,舞姿绚烂。

她戴着面具,双手托腮,观赏台上歌舞。

在她身后,昙摩罗伽背对着她翻看批阅书卷,身处闹市,他依然心平气和,仿佛完全听不到外面一阵盖过一阵的欢呼叫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完一封状告贵族的诉苦信,揉揉眉心,手指轻拂佛珠。

一道清亮的、如珠落玉盘的笑声在他耳畔回荡。

他眉间微微动了一下。

她在笑。

不仅笑了,双手还和着节拍轻轻晃动,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跟着起舞。

昙摩罗伽没有回头,低头翻看羊皮纸。

他不能参与她的红尘,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看到她错过的歌舞。

她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