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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消融,万物复苏,我们终于熬过了这个冬。

南方春耕早就结束了吧?我们这里的春耕才刚刚开始,天气暖和,冻土也不那么硬了,终于可以翻田锄地。以前总是要人为去做这些事,现在可以请耕牛和工作马帮忙犁地了,人只要在边上赶牛牵马就好,省了不知多少力气。

在耕种的时候,泥土里的虫卵、虫壳、若虫都会被翻出,田垄便成了鸟儿们的食堂。犁好的地放在那里,只一天一夜,各种鸟就能将耕田里的虫子吃干净。再种植时新苗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免受严重虫害侵扰……】

写到这里,林雪君终于可以把内容转向自己编的故事了。

为了引出想要告诉杜教授的后世知识,林雪君不得不化身了小说家,虚构起经历:

【在土壤中,不止吃虫的小鸟得到了宝贵的食物,我也发现了一些或许有用的东西。比如染病的虫子,身上长满绿毛的快死掉的虫卵……】

……

云南一间小棚屋,永远也关不严的门,透风还从早到晚往里钻蚊子的窗,一下雨就可能被淹的泥土地,已经腐掉的木地板……

杜教授带着有限的资金,带着团队住在它们简陋的小棚屋里。

在他们做研究的无光室里,女研究员们为了凉快而将头发梳得紧紧的,穿着大背心和拖鞋,盯着那些他们的试验品不停改变温度、湿度等环境,不断做着记录。

男人们都光着膀子在野地里寻找他们需要的研究品——挖地、找虫子、寻觅菌类、挖菌子。

那些日常广泛存在土壤和大自然的寄生菌,当研究员需要的时候,仿佛全部背上行囊迁离地球一样。老乡们用各种仿佛清不干净的菌类,当研究员们需要,就是怎么找都找不到,费尽心力地呵护都培育不出。

“到底会寄生蝗虫的菌类,是长什么样的呢?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在什么环境下生存?去哪里能找到?”杜川生的助教老师、脾气最好的丁大同终于也快要抓狂了。

世人描述的研究总好像是科学家某一天正吃着面包喝着茶,忽然灵光一现就创造了电,发明了飞机。可真实是什么呢?一群苦哈哈的人在抹黑赶路,谁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有没有自己设想的答案,一直走一直走到底会遇到什么?没人能给他们答案。

如果有一个未来人该多好,告诉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功。

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解题的方法,只要知道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就行。至少不用这么茫茫然地往前跑,吃尽苦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付出的一切、承受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再坚韧的人类,也可能会出现信仰崩塌。尤其是当你每天被蚊虫咬到精神恍惚,暗室里土壤中的蘑菇跟虫子相安无事,甚至还成为虫子的食物时……

一直在小房间里伏案阅读和翻译俄文书籍的塔米尔扇着扇子,不时轰走四周围着的恼人苍蝇,在胳膊上拍死一只刚吸了一口血的蚊子。

他终于读到了一些有用的知识,忙快速书写记录。

“1880年俄国人梅契尼科夫发现了一批死亡的金龟子,2天后在它们的尸体上发现了菌丝……”

他激动地喝一口水,继续往后看,却发现书中记录的多是这位科学家针对微生物与免疫学的研究,什么胞噬作用,什么海星幼体的研究,什么白血球吞噬有害生物体(细菌)……

塔米尔烦躁地抓头发,愤愤然长吐出一口气。

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儿,他才平静下情绪,坐回桌边继续阅读。但接下来的翻译工作一无所获,虽然也是伟大的发现和研究,却都与他们在寻找的东西无关。

几个月的研究,他们对这片区域哪些菌子能吃,哪些菌子不能吃了若指掌。对哪些霉菌对人类有害,哪些霉菌对人类生活无害也有了相当了解,可寄生虫子的更小的菌在哪里呢?

跟他们一起做研究的生物学副教授迟予老师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她刚来就水土不服生了病。现在病好了,却也因为蚊虫而一直有严重的睡眠问题。

塔米尔真怕这个专项研究小组才开始几个月就因为毫无所获而夭折,他还跟林雪君吹牛说就要跟杜教授一起发现了不起的能防治虫害的东西呢,结果只认识了各种蘑菇……

菌类又不像蘑菇,非要到秋天雨后才大批量生长,应该一年四季广泛生长在温度气候合适的环境里的啊……

此刻正伏案分析近段时间研究的杜教授状态也不怎么好,他已经开始复盘思考自己的方向是否出现问题。接下来的研究要不要做一些改变,又该从哪里寻找更多菌类,该如何转换菌类培育方式呢?

附近的虫子都快被他们这些研究员捉光了,邻居们整天来感谢他们,说有了他们都不怕农田有虫害了。隔壁的大娘还总来跟他们讨要他们不用的虫子,说是拿去喂鸡……

“唉。”杜川生抹一把汗,转身拿了洗脸盆去打井水,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六次洗脸。

端盆回屋路上,忽然遇到生产队的大队长,他赶过来塞了把瓜子给杜教授,又掏出几封信给他。

杜川生接过信笑着回大队长的话:

“前段时间的阴雨天一过去,这几天是有点热。暗室里的菌类不长,可能跟湿度也有关系,我们每天喷——”

看清手中一封信的来信地址后,他的话戛然而止。

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读了几行他便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个人。大踏步直奔回自己破旧的小办公室。

“?”递信给杜教授后帮杜教授端着洗脸盆的大队长愕然地看着杜教授的背影,“哎,教授,您的盆——”

杜川生的背影已消失在小屋内。

大队长只得端着盆往屋里去,却差点撞上急切地一边看信一边往外跑的杜教授。

“哎!”大队长忙避让,转头却见杜川生像没看见他一样已经跑去隔壁当做临时办公室的木棚屋了。

将水盆放下,大队长好奇地跟出去,走到办公室门口便听到杜川生激动地声音:

“小梅发现了寄生虫子的细菌,寄生初期在虫子身上很难辨认,是因为它刚开始是白色的!说不定我们发现过这种白毛菌,但因为颜色不好辨认,没有发现!

“只有在后期才会变绿,比较易于发现。但小梅说这种菌色无论是白色时还是绿色时,包裹在虫子身上都很容易被忽视,毕竟白色接近透明,而绿色又与蝗虫的颜色相近——”

“教授,让我看看林同志的信。”

“让我看看。”

“别抢别抢,小心别撕坏了——”

“……在耕田翻土后,我在土壤中挑出了许多虫卵和若虫,装在盛了土壤的盒子里每天观察……哎,这方法科学啊,这不就是研究的办法嘛。”生物学副教授迟予拿着信一边念一边啧啧赞叹:

“……这种菌类我不止在蝗虫的蛹上发现,还在其他虫卵上也发现了。它起初是白色的茸状,之后一点点浮现绿色,在虫子死后两天左右变成深绿色……

“我房间的温度大概在10度以上20度以下,有的土壤盒子比较干燥,菌类不怎么生长,但搬到湿润土壤里后就会快速在里面的虫子身体里生长……”

“天呐!我们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林同志也太好运了!”丁大同激动得抓住自己头发,忘乎所以地抓扯,脸也兴奋地泛红,整个人哪还有往日沉稳温和大叔模样。

“这个研究的方法太多了!果然不是我们研究的方法不对,是我们一直没找到这个菌啊。”另一位研究员也凑头去看信,一副急躁得恨不能立即飞去林雪君身边看看那些土壤盒子和虫子的模样。

“先是白色,慢慢再变绿……天呐,林同志已经观察了整个菌的生长变化,我们连菌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呢。啊啊!”

“……我取了干净的没有菌类和病虫的土壤放在新盒子里,将一个染菌的虫蛹放进去,又放了几只其他品种的虫子。”迟予继续念信,语气里的羡慕越来越浓重:

“几天后,所有虫子都出现了动作迟滞等症状。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才能看到它们体表少量菌丝……待虫子死亡后,寄生菌并不会立即死掉,还会在虫体尸体上继续生长,并慢慢变绿,裹满整个虫尸……”

“是绿僵菌!生物学家梅契尼科夫发现的!跟书里写的一样,梅契尼科夫是在金龟子尸体上发现的,跟小梅说的一样!一模一样!刚开始白色,后来变绿色!死后2天出现!”塔米尔忽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激动地啊啊大叫,举着笔记本,将自己刚记在本子上的一行字指给教授几人看:

“就是它!就是它!!!小梅发现了!”

小小破旧的棚屋里,一群整日垂头丧气、蓬头垢面的研究员们忽然各个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地大喊大叫,状若疯癫。

大队长站在门口,挠头望着杜教授等人,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虽然他完全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那种振奋人心、激动而快活的情绪却很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他也莫名地跟着开心,想要叫想要跳,想要仰头快乐地哈哈。

写信的林小梅同志到底是谁啊?

这位同志简直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她一封信,活了一整屋沉闷的研究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