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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送给小皇帝的信在三天后就到了淮水另一侧,当初临时建立的驿站,萧融却不打算等战后就给它拆除了,雁门郡是镇北军的龙兴之地,萧融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把陵寝建成什么规模,既然未来的皇陵就在那,那里的人手肯定也少不了。

再加上盛乐也是个好地方,毗邻朔方和平城,背靠黄河,很适合发展成一个中转枢纽,雁门郡到底还是太小了,而且地形复杂,并不适合大批量的驻军屯田,打下盛乐之后,这里就可以成为镇北军新的据点,也方便了未来的继续向北扩张。

如此一来,这些驿站未来还是会用上的,而且会用很久很久。……

三天时间,佛子的信就已经到了南雍地界,但等到这封信真的送到小皇帝手里,又过了一天半的时间。

即使这信是佛子写的,孙仁栾也一定要先检查一番,更何况还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孙仁栾甚至都不想把这封信交给小皇帝。

然而他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佼佼者,自带那种骄矜的风骨,他会软禁小皇帝、影响小皇帝,但他不会朝小皇帝撒谎,也不会苛待小皇帝的衣食住行。

嗯,和一个和尚有书信往来,这在孙仁栾看来就是爱好的一种。……

挥挥手,让太监把这封信拿走,然后孙仁栾起身去了前殿,自从镇北王重伤的消息传过来,原本就吵闹的朝廷,如今变得更加吵闹了。*

早在屈云灭还没受伤的时候,南雍就已经思考过要趁他出关,将淮水之北的地盘全都抢回来,问题是那时候屈云灭的王都在很遥远的雁门郡,而南雍人的想法是,先把冀州、豫州、梁州、宁州、还有一半的扬州和兖州抢回自己手里,这些地方富庶且距离他们更近,他们可以占据在黄河的另一侧,将天险从淮水换成河水。至于黄河另一侧,他们再徐徐图之就是。

但谁知道屈云灭神来一笔,什么预兆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这么把王都迁到了陈留,如此一来他们只要动手,就不得不和拱卫王都的十万镇北军对上,自己的十五万能不能打过那十万先不提,老家被抄了的屈云灭会不会放弃鲜卑直接回旋更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人么,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世上的懦夫有的是,而莽夫也绝不少见,即使是屈云灭刚刚出征的时候,朝中就已经有人提过,或许他们可以尝试一番,占了陈留,让镇北王和镇北军全部无家可归,人人都知道屈云灭是个怒上心头就不管不顾的人,占了陈留之后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比如……抓了他的族人,威胁他必须一个人过来,然后再趁机杀了他。

孙仁栾:“……”

好人千篇一律,坏人则各有各的坏,自然,站在南雍的立场上不能说这个人坏,只能说他很阴险,还很蠢。

族人固然十分重要,但真能重要到让镇北王乖乖就范么?况且屈云灭那个性格,根本就不是会受人威胁的人,他只会暴怒着率军冲锋,将城内的所有敌人都砍个稀巴烂。

如果期间他的族人死了,他会更加愤怒、也会感到悲痛,但他不会就这么停下,他会复仇、不停的复仇,等到一切结束,再收敛他族人的尸首,用敌人的血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孙仁栾好歹是见过屈云灭的,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毫不掩饰对于王公贵族的厌恶,那是他的本性,而人的本性不会改变。

孙仁栾觉得,要想威胁住屈云灭,族人根本不够,还得再往上加码,他想起屈云灭似乎有个侄女,那侄女是他大哥的遗腹子,也是他们屈家目前唯一的下代血脉。

或许用这个侄女真能威胁住他,但孙仁栾也不敢肯定,毕竟他对屈云灭只是一知半解,更何况拿一个女娃威胁他人,孙仁栾不禁摇头,这太下作了,他不可能这么做。

他不认同这种做法,但有人认同,那人就是羊藏义。

杀萧融不成,反让镇北军抓住这么大一个把柄,羊藏义犯的错,结果最后付账的是整个朝廷,如今羊藏义的名声可远远不比从前,他的门生远离他,他的好友装作不认识他,朝堂之上总有人对他冷嘲热讽,而羊藏义只有最初的几天流露出了愤怒的情绪,后来他就照单全收了,他云淡风轻的朝那些嘲讽自己的人笑,而且绝不躲开众人的目光,他甚至比以前出现的更加频繁。

渐渐的朝中风向就变了,嘲讽他的人自觉没趣,而那些暗中支持他的人开始说话。

付账的是朝廷没错,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朝廷的钱袋子当成自己的钱袋子,许多人根本没意识到他们赔偿了多少东西给镇北军,就是意识到了,他们也不觉得是羊藏义的错。

羊藏义想杀屈云灭的军师,这分明是大善之举,他才是真正努力挽救朝廷的人,而孙仁栾打压羊藏义,双手奉上赔偿的金银,简直就是自己把自己的脸放在地上踩,镇北军打过来了又如何?身为南雍人,命能丢,但自己的气节不能丢!…………

其实羊藏义也觉得这些人有病,但他目前还需要仰仗这些人,所以羊藏义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旁观这些人为自己开口。

陈留变得越来越好之时,其余的城池也在逐渐变化当中,羊藏义和孙仁栾的矛盾彻底尖锐化,朝中官员纷纷站队,偏偏这些人也不明白丞相和大司马到底在争什么,所以今日站羊藏义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倒戈孙仁栾。

本来就已经够乌烟瘴气的了,如今他们还得知了屈云灭受伤的事。

受伤不等于死了,所以朝中吵得更加凶猛,一派认为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一定要一举攻下陈留,另一派则认为绝不能轻举妄动,他们应该静待更多的消息。

过去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子,今天也没有任何例外,孙仁栾听了一天他们吵架,脑袋越发的胀痛。

羊藏义对外表现云淡风轻,但孙仁栾知道,其实他一直都非常愤怒,他在萧融身上栽了一个大坑,输给这么一个年轻人,他的自尊接受不了这件事。所以他想扳回一城来,他强烈的支持攻打陈留,也是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

睿智冷静了一辈子的人,突然变得冲动了,那他大概率是要晚节不保了,看着羊藏义,孙仁栾有些物伤其类,连这个死对头都变成这样了,他会不会也有一日变成这个样子。

孙仁栾有些累,但他每天都要去看看小皇帝在做什么,所以在前去休息之前,他先去找了小皇帝。

而小皇帝看着他神色倦怠的模样,主动关心了他的身体,他问孙仁栾,舅舅你在担心什么,孙仁栾顿了顿,把外面的争吵简述给了小皇帝听。

孙仁栾没想过要篡位,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把皇权还给小皇帝,所以偶尔的情况下,他也会跟小皇帝透露一些实情,要是心情好,他还会教他一些驭下的办法。

但小皇帝是个聪明小孩,发现他学的很快,孙仁栾就不会再教给他了,他还小,孙仁栾不想让这么小的皇帝跟自己争权,不够成熟的人执掌权柄,那对整个天下都是一场灾难。

小皇帝永远都不会懂孙仁栾的想法,就像孙仁栾说的那样,他还小,而在孙仁栾这种充满矛盾和私心的庇护之下,他也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在听了孙仁栾的回答以后,小皇帝沉吟片刻,上一回他对孙仁栾说自己的见解,孙仁栾把他关着练了好久的字,他的舅舅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会直白的对皇帝说你不能做这个,但他会用惩罚的方式让皇帝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按理说小皇帝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再说自己的想法了,但他今天突然改了主意。

小孩子软软的声音在寝殿当中响起,听起来童真又可爱:“朕觉得各位大臣说的都有道理,这是个好机会呀,但打到陈留去太危险了,为什么大家不各退一步呢?要打,但不要去打镇北王在意的地方。”

孙仁栾望着贺甫,后者面对他的视线渐渐紧张起来,但这只是普通的紧张,不是心虚的紧张。

孙仁栾微笑一下,对小皇帝说道:“臣记下了,陛下早些休息。”

贺甫点点头,在孙仁栾的注视下,他躺到了床上,一旁的宫女走过来把床幔拉上,直到再也看不到贺甫了,孙仁栾才转身离去。

这床幔是两年前贺甫大哭大闹着要加上的,一开始孙仁栾根本不让他用这个,但是那时候出了一个有异心的宫女,贺甫受了惊,孙仁栾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这个要求。而孙仁栾也从未想到过,从那时候起他的好外甥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每个拉着床幔的晚上,他都会做点孙仁栾不让他做的事再入睡。

比如……思考。

一个时辰过去,普通小孩子早就熟睡的时候,这位小皇帝却还是睁着眼睛,他有些忐忑、却丝毫都不后悔。

萧融送来的那封信上有他交代贺甫的话,但萧融在上面写的是,镇北王愈,不可妄动。

朝廷做的每件事都会直接影响到小皇帝的皇位,小皇帝为了保命,肯定要听他的话,阻止朝中某些人的想法。但萧融低估了这位小皇帝,也忘了皇帝这种生物到底能有多无情。

当初屈云灭来救萧融的时候,贺甫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听说萧融去了盛乐,他心里的奇怪更多了。

其实这些都能解释,萧融身在敌营不得不装成一心为镇北王的模样,这样镇北王才能真正的信任他,但贺甫就是放心不下,所以他想看看。

他想看看镇北王的城池被夺走之后,萧融是个什么反应,他究竟是会暗中帮助自己夺取更多的属于镇北王的城池,还是会帮镇北王把那些城池抢回去呢?

如果是后者,那他就是帮自己拔除了一个身边的钉子,如果是前者,他也可以放心的用萧融了。

至于萧融会不会在这么大的动作之下暴露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更遑论是他在信里写的那些事,既然是个无能的人,那也就不怎么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