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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以头抢地哭道:“我家媳妇命苦呀!这刘家人害死了她,却不肯赔偿,如今我儿媳妇的尸体就在这里,还请大人还我们一个公道!”

那边刘家人也不乐意:“当初说好的,你家儿媳给我生个儿子,再给钱,如今她一尸两命,我还没怪她晦气,弄污了我家门庭,你却反咬一口要来讹我?大人!这老货处心积虑为的不过是骗取我家钱财,我家虽算得是个富户,却也并非家财万贯,这租妻时花了五两银子,如今人死了,我却没落得个儿子,我却找谁说理去?!”

扈松章重拍惊堂木:“住口!公堂上如何容得你们这班放肆!”

小女孩在到了京兆府后便跑向了王秀才,她还回头看了秋漾一眼。

大人们在争吵咒骂,小孩子却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离家一年的娘死了,死又是什么呢?

但是娘死了之后被送回家,就没有挨奶奶的打骂,要是自己也死了,是不是奶奶也不会打她骂她啦?

扈松章算是听明白了,这王秀才家境贫寒,支撑不起他科考花销,败光家产后,便将主意打到妻子肖氏身上,将肖氏典给富户刘虎,这刘虎妻子生不出孩子,又不想纳妾,于是便租妻生子,立了字据后,先付了五两银子,约定等肖氏生了儿子,再把人送回来,同时付掉接下来的五两,谁知肖氏一尸两命,这下刘虎觉得晦气,不愿付钱,王家觉得人死在刘家,就应当刘家赔偿。

肖氏已死了好几天,为着这桩官司,迄今尚未下葬。

扈松章眼底满是怒火:“你们两家,一个卖妻,一个买妻,此举与禽兽何异?亏你王泉还是个饱读圣贤书的秀才,毫无气节担当,竟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似你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若是能考中举人,才是老天无眼!”

王秀才慌了,辩解道:“大人!大人!是我娘要我将妻子典出去,我心中也是不愿的——”

“没错没错!大人,是我跟媳妇商量好的!她也同意的!”

老妇人见儿子受责,连忙将罪揽到自己身上,扈松章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但凡为女者,焉有自愿为奴为婢为妓?你口口声声说是肖氏自愿,本官且问你!你敢不敢对着肖氏的脸,再说一次她是自愿?!”

他一挥手,差役掀开肖氏蒙脸麻布,死了数日的肖氏是难产而死,面目狰狞双眼圆睁,愣是将那泼辣的老妇人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秋漾也吓了一跳,昭武帝从背后搂住她:“别怕。”

“至于你刘虎!知而典取,与王泉同罪!”扈松章啪的又拍了下惊堂木,目光在掠过死者时,面上闪现出几分痛心。“本官判你们各一百大板!”

这判决一下,刘虎瞬间瘫软,悔恨无比,早知给了那五两银子,也不必遭这大罪!

王泉更是体似筛糠,他是个文弱书生,哪里经得起这一百个板子?当下竟是脑中灵光一闪,大声道:“大人!我大齐律例中对典妻并无明令禁止!民间多有,大人不能罚我!我、我是秀才!我身上是有功名的!”

刚才被喝斥时他将责任都推到母亲身上,这会儿真要问责自己了,反倒开始大吼大叫,其丑态令人作呕。

扈松章冷笑:“本官话未说完你便开口叫嚷,扰乱公堂该当何罪?”

典妻打不了你,扰乱公堂也打不了?!

眼见那王秀才与刘虎都被拖到院子里受刑,秋漾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快慰,在官差面前,老妇人也不敢再胡搅蛮缠,只哭喊不休,没一会儿那王泉便只剩下出气儿没了进气儿,刘虎身板好些,却也没强到哪里去,下|身一片泥泞烂糊,见不着一块好肉。

就连那王家那熊孩子这会儿也不敢闹腾,宛如一只小鸡仔被吓得瑟瑟发抖。

老妇人越是哭喊,衙役们下手越重,她慢慢看出几分行道,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哭,直到结结实实一百个板子打完,王秀才早已昏死过去,先前那帮忙抬尸的两个精壮汉子来要钱,他们可不敢在这京兆府继续待了,一会儿再叫官爷给打了板子。

老妇人舍不得儿子碰晦气的尸体,便出钱雇的人,这会儿哪里还想着给钱的事?两个汉子见要不到钱,也不敢强来,只得暗骂一声倒霉。

最后这两家人通通被丢出京兆府,老妇人坐在地上抓着脚脖子拍地大哭,求周围的好心人帮帮忙给请个大夫,可谁愿意吃力不讨好?

她拧住孙女的屁股肉使劲儿掐:“要你有啥用!要你这赔钱货有啥用!你怎么不跟你那丧门星娘一起死了算了!”

竟是将火气全撒到小女孩身上来了。

而那肖氏的尸体,仍旧孤零零躺在公堂之上,牌匾上那清正廉明四个字,此时此刻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围观的百姓四下散去,惟独秋漾跟昭武帝没有动,守门的差役好心提醒:“二位郎君还是速速离去吧。”

退堂后,扈松章并未离去,他走到肖氏尸首前,蹲下检查她的四肢与腹部,见她身上伤痕遍布,道:“叫仵作来。”

秋漾与昭武帝对视一眼,他牵过她的小手:“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她肯定没心思再四处逛了。

秋漾嗯了一声,昭武帝又道:“我会让人盯着这件案子,随时回禀。”

小女孩承受完奶奶的怒气,又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老妇人不知怎地,在打孙女的途中双手突然疼痛难忍不听使唤,她心中又怕又慌,乞求过路人帮忙时真可谓是十分可怜,偏偏对着孙女却又刻薄无比,一个人竟有两副完全不同的面孔,实在是令人心头发寒。

得到圣人指令暗中出手的暗卫并没有惹人注目,秋漾不知道该怎么办,给小女孩银子?怕是刚给便要给老妇人抢走,便是老妇人不抢,她一个小女孩也保不住,而像这样的女孩又有多少呢?等她长大之后,会不会又是下一个肖氏?

直到几个差役走出来,二话不说托起老妇人就往京兆府里走,“你在外头大声喧哗,有失体统,大人说要治你的罪。”

剩下那个差役则蹲在了小女孩跟前,似乎是在跟她说话,半晌,小女孩犹豫着点了点头,跟在了他身后。

“这位扈松章大人倒是个好官。”

“就是个刺头儿。”

要不是昭武太子暗里护着,就这性格,早被先帝砍了脑袋,仇家遍地。

但也正是因为有此人在,洛京才有这安定祥和。

可只有一个扈松章是不够的,他不过是个四品京兆尹,即便断案识人,也仅能为少部分人洗刷冤屈讨回公道,想要改变这个国家远远不够,朝中浑水一片,窦和正还在一天,便腐朽败坏,不能大刀阔斧的斩断和改变。

“就像奴隶受主人支配,肖氏依赖夫家而活,便是夫家的财产,倘若她有自己生活的能力,倘若能够有接纳她的地方,也许就不会有这样一出悲剧。”

昭武帝的声音低沉好听,“夫荣妻荣,夫损妻损,但男人有妻子打底,便能吃妻子的肉喝妻子的血来养活自身,每个男人都是奴隶主,每个妻子都是奴隶。”

他之前一直不能理解,为何秋漾的父母仍旧对彼此有感情,却拒绝了婚姻的束缚,现在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曾经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去到现代世界,现在他也明白了,出现在他眼前的苦难,死去的是他的子民,那是悲惨黑暗毫无未来的一生,而他应当为此负责。

如果不去尝试,肖氏这样的人就永远不会消失,她们需要读书、需要工作、需要自由和说不的权利,长夜漫漫,天明终将到来。

昭武帝抬头看向天空,万里无云,一片青天。

他感叹着:“男人是我的臣民,女人也是我的臣民,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当从解放妇女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