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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一时间觉得无比荒谬——二十年前纪云沉挟持殷沛挑战山川剑的事竟然原原本本地重演在了她身上!

“假如你说话靠谱……”

马车辘辘地往前滚着,拉车的马屁颠屁颠地迈着四方步。周翡把谢允独霸的车夫宝座抢走了一半,手里无意识地玩着一根马鞭,全然无心欣赏沿途灵山秀水,面色有些凝重。

谢允抗议道:“我说话本来就靠谱,你见过几个人能像我一样,满天下的大事小情都如数家珍的?”

耳朵长嘴碎有什么好骄傲的?周翡没心情跟他打嘴皮子官司,摆摆手,简单粗暴地说道:“按照你那个‘层次’的说法,我顶多是个二流货色。”

谢允哼了一声,接道:“状态好的时候勉强能算。”

周翡翻了个白眼:“你听见那说书的把我说成什么了?”

谢允摇头晃脑道:“连跳两级,技压顶尖高手,直接奔着一代宗师去了——别的宗师不值一提,个个胡子一把孩子一帮,在青春貌美这点上就远不及你,听得我都快给你跪下了。大侠,小的以后不干别的了,专门给你赶车行吗?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天把玉帝那老儿捅下来?”

吴楚楚莫名其妙地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呃……不对,你们俩又开始说话了?”

谢允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在说一代名侠‘周断刀’的故事。”

周翡道:“……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

“不信,”谢允有恃无恐道,“把我踹下去,周大侠能把马车赶到南疆去。”

周翡:“……”

谢允仍不肯见好就收,没完没了地道:“就你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侠’啊,到时候弄不好真得去要饭。对了,大侠,你会唱‘数来宝’吗?要不然我临时教你几句?”

周翡忍无可忍,一脚扫了出去,谢允就好像一片灵巧的树叶,轻轻地“飘”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个惊险又好看的把式,风度翩翩地掠上了车顶,好整以暇地往下一坐。

吴楚楚下意识地伸手盖住自己的脑袋——怕他老人家将车顶坐塌了。

周翡重重地在马身上抽了一鞭,也不知她是赶得不得法,还是拉车的驽马屁股上有三尺厚老茧,怎么也不肯再加速,那马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扭了扭,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往前溜达。

周翡怒道:“这其实是头踩了高跷的驴吧。”

她听了歌女那段耸人听闻的“武林逸事”,足有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一会儿梦见北斗、四象凑了一圈太极八卦来围攻她,一会儿梦见她娘拿腰粗的鞭子把她当陀螺抽,抽得她足足踮着脚转了好几百圈,第二天睁眼醒了还在头晕眼花。

可是这么没影的谣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周翡忽然皱皱眉,想出了一种可能性,问车顶的谢允道:“你说会不会是沈天枢在背后阴我?”

“怎么阴?”谢允的声音从车顶上传来,“昭告天下,说自己败在了一个黄毛丫头手上?”

周翡:“……”

也对,沈天枢他们那帮成名已久的大坏蛋,干不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再说大动干戈地对付她一个无名小卒,也实在没什么必要。

谢允又慢吞吞地说道:“你不经常在江湖上跑,可能不太清楚。大家伙儿对北斗积怨很久啦,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一条贪狼星被个什么野孩子打得满地爬的谣言。连沈天枢自己都计较不过来了,一般不会有人当真。”

周翡奇怪道:“谁闲得没事编这种谣言,有意思吗?”

“有啊,”谢允十分逍遥地晃荡着两条长腿,“所有人都在泥沼里愤世嫉俗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有个英雄横空出世的。不过呢……你的情况特殊一点,巧就巧在青龙主真死了。”

三春客栈旁边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窗户缝后面有多少个抻着脖子看热闹的脑袋,周翡在三春客栈跟九龙叟大打出手确实闹了好大动静。后来在衡山,除了他们三个和殷沛,其他人都死在密道里了——殷沛连自己姓殷都不想承认,想来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造谣或者澄清什么。

反正破雪刀真的在三春客栈出没过,没多久青龙主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从局外人的角度一想,还真有点像真的。

华容的事想必大抵是道听途说,三春客栈的事却能以讹传讹。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真敢单挑青龙主,赢了人头后飘然而去……那她挫败沈天枢的事听起来顿时显得真了不少。

周翡干巴巴地说道:“我娘肯定会打死我的。”

谢允从车顶上探出头来:“你还有心思想你娘?唉,真是不谙世事。阿翡,我劝你啊,从现在开始夹起尾巴做人,能不动手尽量别跟人动手,在回蜀中之前也尽量装死,让他们传去。只要你不露面,不再闯祸,他们过一阵子就忘了。”

周翡想得比较简单,她倒不是怕别的,主要是连李瑾容都一直说自己没得到破雪刀的真传,她不过学了一点皮毛,就整天让人“传人传人”地叫,感觉是在给祖宗抹黑,因此当时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谢允的话。

可能是前一段时间过得太惊心动魄,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简直堪称太平。

谢允写完了他那出荒谬的新戏,周翡则终于把马车赶顺溜了,吴楚楚也越来越没有大家小姐的矜持。不知是不是突然有了来自外界的压力,周翡好像是个临时抱佛脚的学童,每天胆战心惊地担心别人揪住她“考试”,抓紧一切时间,不分昼夜地练起她的破雪刀来。

连吃饭的时候她都不闲着,周翡时常吃着吃着眼睛就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筷子尖。

谢允将筷子伸过去,十分手欠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哎……”

周翡想也不想,手腕一翻,便以木筷为刀,一招“分海”敲了过去,谢允的筷子应声而折。

谢允:“……”

吴楚楚只好忍无可忍地出面调停:“食不言寝不语,打架也不行!”

当然,周翡也没有太过躲躲藏藏,毕竟,没人猜得到所谓的“南刀传人”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在一路上越发千奇百怪的江湖谣言中,周翡的形象已经从一位“五大三粗扛大刀的女侠”,变成了“青面獠牙一掌拍死熊的大妖怪”。

他们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邵阳,谢允的《寒鸦声》正式完稿,三人也安顿下来。

傍晚时分,谢允动手给自己改头换面一番,贴了两撇小胡子,又涂涂抹抹几下,在脸上弄了几道皱纹,一转身,他就从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打扮成了一个满口“呜呼哀哉”的中年书生,惟妙惟肖,几乎是大变活人。

谢允酸唧唧地整了整自己的领子:“现在老朽就是‘千岁忧’了,怎么样?”

周翡如实评价道:“你要是往小碟子里一躺,吃饺子的时候可以直接蘸。”

谢允拿扇子在她头顶一拍:“丫头无礼,怎么跟老爷说话呢?”

周翡伸手拨开他的狗爪。

她也不是头一回给人装丫头,在王老夫人身边的时候还能蹭马车坐。可是老夫人身边带个小丫头正常,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大爷文章天下第一”的酸爷们儿身边也带个小丫头……那不是老不正经吗?

谢允知道她的顾虑,十分震惊地问道:“你居然以为千岁忧是个正经人,你怎么想的?天下久试不第的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要是不写淫词艳曲,怎么从中脱颖而出?”

周翡:“……”

谢允挤眉弄眼地冲她招招手,说道:“我卖戏去,吴小姐是大家闺秀,我带在身边觉得多有不便。你呢?怎么样,敢不敢跟我长长见识?”

周翡觉得不太好,即使她手中刀上已经沾过不少血,依然觉得跟一个写淫词艳曲的男人混在一起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谢允道:“去不去?不去我可自己走了。”

周翡只矜持了片刻,二话没说就跟上了。

谢允似乎对邵阳十分熟悉——他好像到哪儿都能“宾至如归”似的,沿途指点风物,侃侃而谈,周翡都怀疑他是编的。见他又驾轻就熟地钻进一条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巷子,周翡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熟?”

谢允一本正经地回道:“我在这儿要过饭。”

周翡:“你……啥?”

“我小时候,我老师嫌我太娇气,功夫也不肯好好教我,让我身无分文地出去要了三年饭,还答应只要我三年以后没饿死,他就教我一套保命的功夫。我呢,在丐帮混过,混得不太好,丐帮虽然自称白道,但是这帮花子里有好多不是东西的滚刀肉,大乞丐欺负小乞丐蔚然成风,很不友爱,我只好愤然叛出,剃了头去当了和尚。和尚有真有假,人品普遍比花子好一点,有些秃头还真能念几句经,会念经的要饭就轻松多了,特别是我还十分英俊潇洒……”

周翡当他放屁,木着脸,压低声音问道:“令师没被诛九族啊?”

谢允顶着中年书生那张老脸,得意扬扬地哈哈一笑,将折扇打开扇了几下,叹道:“你自己非要问,说了又不信……唉,女人。”

“女人怎么了?”小巷子一头,突然打开一扇窗户,一个女人冒出头来,她探出上半身来,托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睨了谢允一眼。

这女人长得说不上多端正,然而眉目修长,半睁不睁的眼角好像挂着一条小小的钩子,神情倦怠,说不出地风情万种。她素白的鹅蛋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千岁忧先生,几年不见了,风流依旧。”

谢允冲她一拱手:“老板娘,几年不见了,被你颠过去的众生怕是站不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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