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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冲赵明琛伸出手,说道:“借几把兵刃。”

赵明琛傻愣愣地把自己的佩剑摘下来递了过去。

谢允在旁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活动了一下好不容易解放的右手,往手心呵了一口冰冷的气,说道:“一柄剑不够她祸害,多给她留下几柄,然后你们便走吧。”

赵明琛讷讷道:“三哥。”

“回去就把我方才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吧,无谓的记恨不能改变什么,”谢允看着楚天权,头也不回地对明琛道,“好好读些正经的经史策论,不必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邪魔外道讨你父皇欢心——你也讨不来,更不必整日里听你母妃他们危言耸听,你是皇子,不是他们争权夺势的工具,给自己剩点尊严。”

赵明琛的眼眶倏地红了,说不出话来。

谢允背对着他:“走,别碍事。”

赵明琛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白先生和一个侍卫左右架住,强行拉开。有先懿德太子遗孤在此,楚天权便对赵明琛失去了兴趣,竟也未曾阻拦。赵明琛突然回头嘶声叫道:“三哥,我回什么金陵——你们放开我!同你一样浪迹江湖有什么不好,我……”

那囚笼一样华美的亭台楼阁、六朝秦淮的金陵河畔,全都叫他不寒而栗,每一阵杨柳风与杏花雨中都带着重重杀机与诸多野望,将每一个人都颠倒性情、困死其中。赵明琛突然觉得那是个难以忍受的地方,奋力挣扎,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却又怎么挣得出白先生等人的手?

谢允笑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楚天权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允,说道:“端王殿下好气魄,怎么不叫这姑娘也一起走呢?”

“她不归我管。”谢允道,“她也不会走,楚公公,既然你执意不肯离开,那便留下吧。”

周翡本来正在挨个掂量着白先生他们给她留下的刀剑,想在其中矮子里拔将军,挑一把最顺手的,却猝不及防地听了谢允这话,她呆了呆,突然无端一阵鼻酸。

少女心里有一条细细的暗河,据说有的人,心地是柔软的森林与草场,细流涓涓而过时,清脆悦耳,花香弥漫,自己和别人都听得见。而有些人,心里却是终年不开化的塞北之地,常伴寒风与暴雪,那些强横又脆弱的冰川碰撞时,随时便能地动山摇一番,因此地下即便藏着温泉,也是全然不动声色。

周翡忙一低头,握紧了手中一把半旧的苗刀。

楚天权端详着谢允的脸色,哼笑道:“好啊,那么咱家陪殿下试试。”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黑衣人便训练有素地一拥而上。

楚天权武功造诣高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没有一点想要逞英雄单打独斗的意思,上来便命人群殴,实在没什么高手的自尊心。不过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山川剑与南北刀都不在人世,而他依然颇为滋润地活到今天的缘故。

幸而周翡专精拎砍刀和打群架。

白先生给她留下的苗刀比望春山还长,周翡纵身越过谢允,长刀一挥便是一式“海”,刀风利索地扫出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她驾轻就熟地直闯黑衣人中间,好似一块人形的磁石,轻易便将这一群黑衣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看来四十八寨一役中,将周翡的蜉蝣阵磨砺得是炉火纯青了。

谢允脸上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容。

谢允没有天门锁掣肘,楚天权也不必分心到周翡那里,两人再次交手,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方才那种暗潮汹涌的打法,叫人目不暇接起来。倘使不论立场、不辨善恶,那么这一战约莫能算是近二十年来最有看头的一场较量了。

推云掌飘渺深邃,楚天权则堪称旷世奇才。

懿德太子遗孤在两朝夹缝与国仇家恨中艰难地长大,受千重罪、锻千足金,而出身穷苦以至于卖身入宫的北斗文曲,则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蝼蚁,以不可思议的心性,狠毒无双的手腕叛主投敌,一步一步在尸山血海中走到如今。

两人一时间竟难分高下,可惜……

可惜谢允身上还多了一重透骨青。

当日永州城中客栈里,应何从一眼便看出谢允“中毒已深,时日无多”,只是谢允惯是疼了自己忍,从没表露过什么。他一直认为嗷嗷叫唤得天下皆知也没什么用,闹得大家一起不痛快而已,仅就缓解症状来看,远不如李晟慷慨借给他的游记话本有用。

这日,他先硬接木小乔一掌,随后又护着赵明琛一路逃亡,毒性随着他几次三番毫无顾忌的动用全力而越发来势汹汹。谢允几乎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凉意渐渐渗入他的心脉。

他心口处好似一个漏底的杯子,里面的热气如指缝砂砾,源源不断地往外流,随着这一点温度也开始流失,他开始觉得周身关节开始发僵,再深厚的内功也无法阻止。他的身体渐渐有些跟不上反应,而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谢允一下躲闪不及,手心被楚天权“落叶可割头”的内息划了一条狭长的血口子,而他竟一时没感觉到疼!

谢允瞥见那血迹,心微微一沉——这不是说明他已经刀枪不入了,而是皮肉逐渐失去感觉,他知道,失去痛觉,紧随其后的便是关节凝滞、经脉堵塞,然后……

谢允忽然飞身而起,过无痕的轻功飞掠出两尺,随手拍出一掌,扫开一个北斗黑衣人,借着山间树丛掩映,蝴蝶似的绕着古木盘旋一周,倏地绕到另一边,自上而下拍向楚天权头顶,楚天权低喝一声,双手去接,不料谢允却只是虚晃一招,人影一闪便落到了他身后,点向楚天权后心。

楚天权往后一折,五指做爪,正好抓向谢允的手指,千钧一发间,谢允脚下行云流水一般地移动几步,楚天权则倏收回手掌,两人险险地擦肩而过,谢允退后两步站定,楚天权双掌拢在胸前。

楚天权低低地笑了起来,说道:“真是要多谢廉贞兄,否则今日楚某在殿下手上讨不到好呢。”

谢允苍白的嘴角血色一闪,他轻轻一抿嘴,又将那细细的血丝抿回去了,嘴唇几乎不动地说道:“小心。”

楚天权一愣,下一刻,他蓦地听见身后有利刃劈开风的声音。他猛一提气,回身劈手一掌荡开身后偷袭的一刀。

周翡方才断了一把望春山,这一回她好像吸取了教训,一点也不硬抗,顺着楚天权的掌风,干脆借力飞了出去,她刀利,人却轻,借一点“东风”便能扶摇而上,看也不看楚天权一眼,直接扑向几个追着她的北斗黑衣人,刀比往常还快三分,将近前的几个北斗黑衣人穿成了串。

楚天权无暇分身去追她,因为她前脚刚走,推云掌后脚便到了眼前。他趁谢允透骨青发作,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节奏,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周翡那混丫头打乱,心里好不冒火。然而他很快发现,叫他冒火的还在后头。

楚天权带出来的黑衣人都是他手下的“得力之人”——废物点心们都被他遗弃在山庄里了。

他本以为这些“得力人”就算打不赢破雪刀,只要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也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喝一壶的,谁知一上阵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些“人多势众”的“得力人”太不争气,居然遛狗似的给周翡遛着跑。

等她遛两圈心情好了,便会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钻出来偷袭自己一下,偏偏楚天权拿她没办法,因为周翡那边只有一帮呼哧带喘的“哈巴狗”,他面前却有谢允这么个劲敌,片刻马虎不得。她跑得,楚天权却跑不得。

楚天权这才知道谢允方才为什么突然将他引入林子里!

周翡将整个树林当成了一个巨大的蜉蝣阵,以石、树和楚太监为基,一边走自己的位,一边将楚天权的黑衣人分而杀之,她跟谢允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这回居然颇有默契。

楚天权醉心正统武学,奇门遁甲之类在他眼中一概是旁门左道,谁知今日竟然在两个小辈手里吃了“旁门左道”的亏。他看得出周翡步法中别有玄机,却看不出玄机在何处,几次被两人联手弄得左支右绌,余光一扫,见自己带出来的人竟少了一多半。

楚天权心道:这些废物要是都死干净了,一会这丫头没人牵制,岂不更麻烦?

他一转念,又看了谢允一眼,见他方才受伤的手心竟已经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又寻思道:看他也活不了几日了,我不急着回北边,只要今日脱身,且耗上三五天,还拿不住这个丫头么?到时候将她灭口,回头只说南边的端王落到了我手里,看那整天将‘还政’挂在嘴边的赵渊怎么办。

楚天权打定了主意,突然长啸一声,凌空一旋身躲过周翡的一刀,随后顺势拽过自己手下一个黑衣人,丝毫不顾念手下人性命,往谢允掌下推了过去,自己则趁机一步跨出,直奔着周翡追去。谢允眉头一皱,再次强提真气,忍着剧痛冲开已经开始有些不畅的经脉,追上楚天权,挡在老太监和周翡之间,一伸手截住楚天权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