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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认识……比较偶然。我那时候为了节省积蓄半工半读,他名下有一笔资助华人学生的慈善基金,我就去申请了。”

沈清央听得专注:“您就这么喜欢上他了?”

“当然不。”连云否认,“我当时很讨厌他,傲慢自大。他也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能做成什么事。”

“后来呢?”

连云微笑:“后来我提前修完学分毕业,拿到他死对头公司的offer,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沈清央乐了,她能想象到周秉诚的神情。

“别人怎么看我都不重要。”连云靠着秋千晃动,“我没有看不起自己就行了。”

沈清央慢慢绕着披肩上的流苏:“您有后悔过吗?”

聊到这里,连云微微沉默,很轻地叹了口气:“当然。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很对不起行知。”

“那时候他才六岁。行知从小就早慧,不爱说话但什么都懂。我走的时候他问我以后还会回来吗?”

她陷入回忆,眼圈泛红。

沈清央无言安慰,掌心轻轻覆上她的手。

连云收起情绪,浅淡笑了笑:“后悔也就是偶尔,再来一次我恐怕不会改变选择,若要对得起行知,就要对不起我自己了。”

“所幸行知的性格,对在乎的人不太计较得失。”她话锋一转,“清央,你们兄妹关系应当很好吧。”

沈清央下意识点头。

“我一猜就是。”连云轻拍她的手,“他未必肯认那个大哥,却一定会拿你当妹妹。”

“他……”沈清央垂睫。

某中意义上,他是她成长的引路人。

静了片刻,连云笑笑,正色道:“其他的都不重要。清央,虽然你妈妈和方琴现在生活都不错。但连姨还是想多话一句,依附他人不是长久之计,你那天跟周说的话很对,认真走好你自己的职业生涯。”

沈清央不由动容:“我知道的,谢谢连姨,只有你会这么跟我说。”

“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好。”

沈清央脱下披肩还给连云,新泽西的天气瞬息万变,她们聊天的这会儿功夫里,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了下来,隐隐有要下雨的征兆。

穿过连廊回客厅,转角时,沈清央一不小心碰倒了墙角的实木角柜。

沉闷一声,柜子连同上面摆着的东西一起倒地,连云及时把沈清央拉远,不让她去扶。

“傻丫头,这么重怎么扶得住。”连云嗔怪,“摔就摔了,砸着你怎么办。”

沈清央愧疚:“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

“不怪你。”连云让管家过来把角柜扶起来,自己蹲下身捡东西,“有地毯摔不坏。是我中午挪了它的位置没放好。”

沈清央蹲下跟连云一起捡。

角柜上摆着的多是一些相框,有风景也有人像照。她拾起一张,视线忽而定格。

“这是……”

雪山下,年轻男人一身黑色登山服,背影寂寥落拓。

熟悉感涌上心头,沈清央总觉得在哪里看过,片刻,她突然想起来是几个月前去徐行知家送东西时,卧室床头柜上也摆着一张。

连云将手里的物件摆好,接过来:“你说这个啊,这是我一个朋友在珠峰大本营给行知拍的。”

“珠峰大本营?”

“没错。”连云笑道,“尼泊尔境内那条EBC大环线,你听过吗,终点就是珠峰大本营。”

沈清央愣住,轻皱眉。

她依稀记得在一本旅游指南上惊鸿一瞥过,那里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也最惊险的徒步线路。

再看向那张照片,沈清央问:“他什么时候去的?”

“什么时候……”连云指尖轻点玻璃表面,回忆着算了一会儿,“差不多是五年前,他从斯坦福辍学的时候。”

沈清央脑子嗡得一下炸开。

“……辍学?”她难以置信,“连姨,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连云也惊讶。

她当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徐行知从来没向她提过这件事,恐怕徐家夫妇更是一无所知。

浑身血液冲到头顶,半晌,沈清央突然抓住连云的手:“几月,连姨,是几月?”

她的反应之大让连云察觉出异样:“那年秋天,应该是九月前后。”

九月……沈清央面色苍白。

连云语气温和:“行知的性格,不告诉你们也是正常的。他自小聪明,学什么都快,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我很担心他会过分自负,但也没想到会一下子有那么多麻烦。”

完成在即的毕业项目无缘无故被毙,只有延毕一条路。

刚融资的创业公司同伴携款潜逃,他背上几百万美金的债务。

学校邮件躺满邮箱,律师函如雪花般满天纷飞。

无数心血付之一炬。

连云轻叹:“我原本也不知道的。只是他从国内飞来我这儿,连续一两周高烧不退,我才打电话去他学校了解情况。”

“行知颓废了很久,我怕他就此消沉。恰好那时我有一个徒步爱好者朋友要去挑战EBC大环线,我就让行知跟着他一起去了。”

“回来后,他就申请了退学。”

沈清央被钉在那里,从头凉到脚。

再后面发生的事已无需多言。

十二月,寒冬落雪时徐行知回国见她。

他睫毛上沾了雪,声音轻得像从冰上滑过:“你不问问我吗?”

她沉默以对,换来他的转身离开。

五年时间有多久?

是他一蹶不振时,她翻开资料书;他沉默遥望雪山时,她落笔交卷。

珠峰脚下的空气是否和考场外的相同,她不知道。

这五年,尘土飞扬,繁荣落幕,疫情卷着时代的洪流碾过,一切又终归于沉寂。

纳斯达克飘扬的彩带飞回那扇楼梯间门后。

沈清央终于明白,他何以说出那么绝情的话。

在桩桩件件里。

她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