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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位置上,纪元喝了些茶水,有空欣赏宴会的景致,隔壁还有戏台,生员们可以自己凑钱点戏。

纪元对点戏没兴趣,干脆在自己位置上闲聊。

正荣县其他人自然过来,但他们还没靠近,不少生员都凑过去同纪元说话。

这可是十一岁的小三元,必须结识才行。

“见过小三元,以后我们就是同年了。”

“在下敬您一杯,哦哦你年纪小还不能喝酒,我喝酒,你喝茶。”

“小三元,你那文章到底怎么写的,能不能透露一下。”

“你是在正荣县读书?你们的夫子到底有多厉害。”

一群人围着纪元,恨不得立刻成为他的好友。

纪元瞬间成为除了官员之外,最忙的一个人。

旁的不说,茶水他都快吃饱了,只好逃一般地离开。

幸好有正荣县众人帮忙,他也算能脱脱身。

白和尚在旁边笑着看他们,感慨道:“名应不朽轻仙骨,理到忘机近佛心。难啊,实在难。”

大意思,要超越世俗的欲念,干扰,才能修成正果。

真的太难了。

宴会上其乐融融,这是对学子们多年学习的奖励。

人生最畅快的几个时刻,一定有今晚了。

黄昏时分,知府,学政缓缓而来。

他们今日并未穿正式的公服,却也是偏正式的,看着下面新晋的学子们,微微点头。

这就是建孟府未来的希望,也是朝廷培养人才的成果。

知府,学政都说了几句,最后道:“丈夫志不大,何以佐乾坤。”

又道:“骐骥筋力成,意在万里外。”

这两句诗都是在说志向远大的作用,都在讲志存高远。

这自然是鼓励学子们继续努力,好好学习,以后为国家为朝廷做贡献。

宴会的气氛彻底活跃起来,学子们在左右训导的带领下,朝知府,学政们行礼。

宴会正式开始。

弦乐之声不绝于耳,那边知府等人又回了正厅,估计没多久就会离开。

大人物们一走,宴会大厅更热闹了。

学子们明显放得更开,酒都吃了不知道多少。

纪元,蔡丰岚,白和尚不喜这些,干脆在水边躲躲清静。

眼看日落黄昏,夜色低垂,生员们说起话也是肆无忌惮。

只听有人道:“如此良辰美景,如果不做些乐趣,岂不是可惜?”

来了来了。

不是行酒令,就是飞花令,对联作诗,都是他们口中的乐趣。

“小三元呢!这环节必然有你!”

此话一说,众人立刻看过来。

纪元的座位又是在最前面,找他也简单得很。

众人看向纪元,只觉得他的气质实在不俗,此刻喝茶的模样,竟然有知府学政般的气度。

明明都是穿着蓝杉,可他泰然自若,脸上表情也平和得厉害。

似乎此次的童试宴庆功宴,不过是人生中短短一个过往罢了,并不觉得如何欢喜,也没有疏离于众人。

更别说长开了些的纪元看着仿若十三四岁,已经有少年人清俊模样。

他不笑的时候眼神凌厉,好在转眼看人时,桃花眼又是带笑的,让人不由得想亲近,想自动成为他的拥趸。

纪元面上平静,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可他还是想推脱,这风头真的没必要。

谁料他还未摇头,就听有人道:“正荣县的人作诗可是出了名的,甚至效仿柳永,在秦楼楚馆留下诗词。”

“只是可惜了,你们正荣县的诗词不如柳永的受欢迎啊。”

这不是废话吗。

谁还能跟柳永柳三变比。

一个被评价为“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的诗词大家,别说正荣县了,现在整个天齐国来找个跟人家比比?

这话明显在恶心人。

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李耀众李秀才。

酸诗狎妓。

不就是在模仿柳永。

嫖宿娼妓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还拿自己的诗词做抵。

被人家老鸨追上门。

否则李耀众也不会被赶回家乡。

此刻有人提起此事,在场人笑个不停。

谁让那李秀才实在太离谱了啊。

纪元也还好些,他作为小三元,没人敢对他不敬。

其他正荣县的书生满脸涨红。

负责此次宴会之一的李勋也是如此。

看李勋的脸色,此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还有人故意调侃正荣县的秀才:“你们是不是也要去望春楼看看啊,就是那老鸨不允许你们县的秀才过去。”

“你们胡说什么,我们才不像李秀才。”有人反驳了一句。

谁料对方直接道:“是吗?是不像他去嫖宿,还是不像他作诗很差啊。”

这种恶意已经非常明显。

稍微想想就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会追捧正荣县的人,其中眼红嫉妒的不在少数。

今年童试前三名,两个是正荣县的,这就够让不少书生眼热。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嘲笑的机会,还不快些说。

这些读书人酸起来,那可更是没完没了,说他们小肚鸡肠,都是夸他们了。

见众人笑个不停,许春也道:“那李耀众都被我们县令除名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哦,他除名了,你呢?你不是要赌钱吗。”

又有人笑出声。

许春奋起读书,得了最终成绩第十,同样被人侧目。

放在外面,或许没人敢再提。

但这会在宴会的人,最低也是秀才的功名,大家都是一样的,自然也不怕什么。

蔡丰岚皱着眉,纪元同样叹口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白和尚倒是无所谓,他只是好奇纪元会怎么做。

若今日不能就此打住。

以后正荣县的学生见一次,就会被笑话一次。

只看正荣县李勋的脸色,这明显是常态。

纪元看着湖水,看着落日,开口道:“把酒送春春不语。”

原本热闹的众人看了过来。

纪元要作诗?

开什么玩笑,方才他在正厅念的赋得体简直堪称打油诗,此刻作诗,难道就成?

不过这开始的一句,倒是有些意思。

只听纪元开口道:“有纸笔吗?”

自然是有的。

还有人现场比书画呢,怎么会没有纸笔。

纪元接过来,抬手写了第一句。

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尖尖荷。

折取一枝入城去,使人知道已春尽。

春来谁作韶华主,春去诸芳芳犹开。

梦醒忽惊身是客,一湖莲花伴船归。

纪元颇有些紧张情绪,这是他头一次自己写诗,虽说昨日临时抱佛脚,但也确实沾染写诗书习性。

最后在诗后落笔,化远三十四年夏,纪元。

夏日写的是春日诗?

众人围上来,仔细一读发现,这并非春日诗。

而是正儿八经的盛夏诗。

甚至是有时间跨度的诗。

诗的第一句就在送春,春天却并不在意。

黄昏的时候已经看到湖面尖尖的荷花,摘了一朵进到城内,这时看到未开荷花的众人才知道,原来春天已经过去了。

春天里百花争妍,谁才是韶华的主人?

谁都不是,因为春天过了,花还在继续开。

睡醒之后忽然发现自己也并非这里的主人,跟着身边盛开的莲花一起回家。

生员们在这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谁也不是春日韶华的主人。

春日还会来,春日的花开败了,夏日还有花继续开。

争一时的艳丽,又有什么用呢。

你我不都是这里的客人,总有一日,都有回去的。

这诗没有写夏,却是盛夏的场景。

没有写人,却是人的处境。

纪元放下笔,见众人沉默无声,还以为自己又写了打油诗。

要说格律意境,自有许多不足。

可用在如今的场合,意境偏偏合适。

还有一层意思是,春天都过去了,还真争论谁才是最好看的那个,不觉得没意思吗,总有更好看的存在。

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了,还要争论不休吗,到现在还要提起,难道就有意思了?

这指的当然是李耀众的事。

纪元想了想,在最后写下题目。

《无题》。

确实没有题目,糊弄过去完事。

“春来谁作韶华主,春去诸芳芳犹开。”

“写得好啊。”

“我还是更喜欢这句,梦醒忽惊身是客,你我不都是府城的客人吗。”

“想家了,我们初夏过来,如今盛夏,也是到归家的时候。”

原本热闹的宴会,因为这首诗变得安静下来。

不少人也没玩乐的心思。

是啊,此刻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

实际上呢?

实际上明年还有童试,还有童试宴。

不仅如此,马上还有乡试,府学也在乡试做准备。

可他们个个都放纵轻狂,以为自己已经平步青云。

实际上春去诸芳芳犹开,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啊。

夸赞的声音不绝于耳。

纪元耳朵都要红透了,但身边沉闷的气氛也非常明显。

原本要走的知府,学政听到纪元写的诗后,忍不住笑道:“好好庆功宴,他倒是会坏气氛。”

这是开玩笑的说法,两位大人能为他的诗留下来,就说明做的不错,而且颇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