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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殿内,三根清香正笔直地沿着屋脊往上飘溢。

早上殿堂内刚做了一场法事,香火燎燎未散,将整个佛殿都填充得烟雾燎绕,朦朦胧胧。

殿内的侧堂口,开了两扇窗。窗外阳光偏落,丁达尔效应在这袅娜的香火烟气中似林间的清晨,阳光从松针阔叶中钻缝着落在干燥的泥土上,溟蒙又迷离。

了了经过侧堂口时,透过敞开的木窗看见了拿着锡杖,漠然垂眸望着人间的地藏王菩萨,也看见了跪坐在莲花座上,手持佛珠,正捻珠蹙眉的裴河宴。

屋外的红墙,在阳光下饱和度高得几乎有点晃眼。她正犹豫着是要进入殿内,还是稍候片刻,再看看形势时。在莲花座上专注正念的人像是察觉到了她在靠近,睁开眼来,准确地定位到了她。

裴河宴眉间的笼色在看见了了的刹那便自然地归于平静,他微微颔首,示意了了从正门过来。

过云原本正在往长明灯里添灯油,余光看见这一幕,他不动声色地将火头重新兴旺的长明灯用铁索拉起,再固定在梁柱上。

觉悟和了无已经不在殿内了,此时还留在地藏佛殿内的只有他们三人,以及佛像后正清尘擦洗的小沙弥。

了了乖巧的叫了一声师祖。

过云只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在佛殿里没什么可寒暄的,他自顾忙碌着自己的事,压根没管了了要做什么。

了了不免迷糊,这情景......着也不像是三堂会审啊?

裴河宴见她干站着,轻指了一下他身旁空着的莲花座,示意她坐下说话。

后者会意,同他一样跪坐在了莲花蒲团上。

“你来做什么?”他低声问。

这问题多少有点刁钻,她总不能出卖了无,说是他通风报信,害她以为他正在被三堂会审吧?况且,她刚才也没打算进来,是他自己招呼的......

她微清了清嗓子,用更低的声音回答他:“来看看你。”

裴河宴立刻明白了她未尽的言下之意,解释道:“明日要还俗,想在菩萨座下再静坐片刻。”

地藏王菩萨,掌管地狱和众生轮回,是拯救众生的守护神。

了了是因为了致生去世后,多有惦念,才对地藏王菩萨格外信奉。希望他能保佑了致生来世有个健康又幸福的人生。

她望了眼过云师祖,见他并不理会她是否在这,想来也不会干涉她的来去自由,遂,低声道:“那我陪你一会。”

裴河宴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拒绝:“如果累了,就先回去,不用等我。”

了了点点头,没再与他搭话。

这一陪,就陪到了夕阳西下,人间日暮。

了了没他这么坚韧的毅力,跪坐了没片刻就脚麻到不得不换成了盘坐。可盘坐也麻,她只能隔一阵,在脚麻之前先换一个姿势,就这么轮番了好几回,才终于等到他念完了一百零八遍的佛经,从容的从蒲团上站起。

他伸出手,牵了了了一把,眼中有不舍也有心疼,可他没说任何扫兴的话。只是将她牵到殿外,用袖袍扫了扫山阶上的落叶和灰尘,扶她坐下。

随即,他拎起僧袍,在她面前半跪下,替她捏了捏酸麻的小腿。

了了最近总会被他出其不意的举动惊吓到,她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想把他也从地上牵起:“我不用,走两步就缓解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别.....”

裴河宴不想动,哪是了了能拉得起来的。他握住了了的手腕,耐心地拉着她重新坐下:“不要紧,我明日还俗,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他把了了的腿抬搭在自己的膝上,力度适中地轻轻揉捏着:“之前要避嫌,是因为你还在寺里禅修,我不想有人多言议论。”

这也是出于对了了的保护,他曾考虑过,了了年纪还小,说不定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她会发觉他的无趣和沉闷,发现他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脱离了年少相遇的滤镜,在平凡到几乎寡淡的相处下,也许她会逐渐发现自己想要的人生并不是这样的,而他也不是她想要共度余生的选择。

裴河宴替她留的,就是重新开始和再次选择的机会。

“那你今晚还要.....”了了没把话问完,只是低了眉眼,认真地看着他。

看她明显一副“你还要跪我就继续陪你”的架势,裴河宴没忍住,低笑着屈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今晚得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明天走之前,得把东西都搬走。”

了了听着有些不忍,确认道:“全部吗?可是你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

裴河宴知道她想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她:“了了。”

她瞬间安静下来,等着他说。

“出家和还俗都是要割裂过去,重新开始的选择。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就不能藕断丝连。”他抬眼看了看她,替她换了只脚捏:“你不必替我觉得可惜,我失去了一些,可你已经成百成倍的都补足给了我。”

修行从来不是粗浅地上个早课,跑个香,再在寺里熬熬资历就算的,而是要日复一日持戒己身,时时刻刻滋养思量,才能修出佛性,悟得吾道。

“那你以后,还能继续修行吗?”了了问。

“佛之宽容,仁慈,便是你可以以佛修为显化。它接纳十恶不赦满是缺漏的你,也不会因为它的信徒十全十美而另眼相看,只要你愿意幡然醒悟,吾佛都愿意将其归于座下,慢慢渡化。所以即便明日之后,我也仍旧可以修行,不必拘于在哪,也不必拘于形式。”裴河宴对这一点早就不以为意了,要归于红尘的人,自然会被尘俗琐事所牵绊。

他要是一边还俗,一边又假作修行,那是完全不负责任的行为,无论是对谁。

他把了了的双腿都放在了自己的膝上,他握着她左脚的脚腕,毫不避忌道:“明日之后,除了佛祖,我只跪你。”

了了的禅修体验卡三天后便到期了,比裴河宴还俗的时间还要晚上两日。

按理说,她也该收拾收拾,等着禅修毕业的那一天,麻利地卷铺盖走人。

可一个地方待久了,多少会有些懒怠和舍不得。

她刚收拾了半小时,就懒洋洋地趴在了书桌上,盯着入寺那一天裴河宴送她的装满了致生的信件的檀木匣子。

她原本还想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奖励自己看一封,可眼看着禅修都快结束了,她也没打开过这个匣子一次。

她知道,是因为裴河宴让她重新获取了力量,让她逐渐脱离了对了致生的依赖。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可她能明显感觉到,每一天醒来时,她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

了了最后摸了摸匣子,抱起它,连同她想明晚再送给他的礼物,起身去了隔壁。

裴河宴正在收拾行李,但用“收拾”这个词好像还不够准确。事实上,了了进来时,整个房间散乱到像是刚有住客搬入,一切都还未各归各位,全趁空摆在了屋内除家具以外的空地上。

这比他还没收拾行李之前,可要乱多了......

她避开满地随意摆放的箱子,一步步,十分艰难地走到他身旁。

裴河宴席地坐着,正在翻一个箱笼。相比现代人喜欢用纸箱子一键封存,他似乎更喜欢各式各样的木箱子,一点也不在乎它们本身自带的重量和运送中的不便利。

不过,他十年前就是这种有质感也有“重量”的生活风格。

了了四下环视了一圈,在他的盛情邀请下,也就地坐下,就坐在了他身旁的竹席上:“你这是本来收拾好了,但重新打开都看了一遍?”

裴河宴被她如此精准的形容逗笑,没好意思否认,只能转移话题道:“你拿了什么过来?”

她果然被立刻转移了注意,先将有些分量的檀木匣子递给他:“这是我入寺第一天,你给我拿的我父亲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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