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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的手机响起时,方珑正在收银台旁算昨晚的帐。

她瞄了一眼来电人,左眼眼皮蓦地跳了两下,手一抖,又按错数字了。

下午四点,这个时候,那姑娘应该在上体育课……

方珑叹了口气,接起电话时同时扬起笑:“你好啊郑老师!”

电话那头是女儿的班主任,方珑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奈:“方舟妈妈,你现在有空吗?”

方珑干笑:“有、有的,郑老师,是不是舟舟又闹事了啊?”

老师还算客气:“嗯……孩子们在上体育课的时候,闹了些矛盾,得麻烦你来学校一下。”

“好,好,我现在就过来。”方珑屈起指节,蹭了蹭眉骨和眼皮,“老师我问一下啊,小孩们有没有受伤啊?”

“还……还行,其他的家长也在路上了,方舟妈妈你过来再聊吧。”

“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方珑匆匆走向后厨。

前两年疫情,大排档生意难免受到影响,但还在可承受范围内,周涯索性趁着空闲时间,给店铺做了次翻新。

挂满油渍的抽油烟机、烟熏得黑透的墙壁、踩得看不见花纹的地砖全都拆掉,此时周涯在焕然一新的厨房里备着今晚的料。

除了他,还有另外几位帮厨,都是周涯这些年带出来的徒弟,年纪大多比方珑还小,嘴巴很甜地喊她“珑姐”“老板娘”。

方珑冲周涯使了个眼色,周涯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虽然年过四十,但男人眉眼间的英气丝毫未减,看向她的眼神也依然如初。

方珑扁着嘴说:“你女儿又闯祸了。”

闻言,周涯竟提起嘴角笑:“哦?又被叫家长了?”

见他笑,方珑气极,甩了他胸口一巴掌:“你还挺骄傲啊?这个学期都第几次了啊?想着终于熬到放假了,结果还来这么一出。”

怕手上脏,周涯没去牵她,只用手臂虚揽着她的腰,带她走出热气蒸腾的厨房:“呵,你现在终于懂我当初的感受了?叁天两头被叫去学校,后来演变到进派出所——”

这时再回想前半生的荒唐“黑历史”,方珑只觉得好羞耻,脸颊一阵阵发烫:“你还提!你还提!”

周涯没再逗她,正经问道:“这次又因为什么事啊?”

“估计又是跟人打了一架。”

“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吧。”方珑又叹了口气,“自己生的,随我。”

二年级的教室在一楼,办公室也是,方珑还没走到,已经听到里头有呜呜哭声。

敲门走进,一头利落短发的小姑娘站在墙边,抬头看她一眼,飞快低下头。

她旁边站着两个男孩,个头都比方舟矮,其中一个正哇哇大哭,两人脸上手上都有抓痕。

闺女没有明显外伤,就是头发乱糟糟的,手背在身后,校服上有深深浅浅的脏渍。

方珑额角重重一跳,心想还好没让周涯来。

那家伙极其护短,来了指不定要跟对方家长吵上一架。

事情其实挺简单的,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方舟看到这俩男孩恶作剧,拿毛毛虫去吓另一个女同学,气不过,就替那女孩出头。

她从小就比同龄人高,手长脚长,样貌偏男相,干起架也和男孩子似的。

郑老师还算公正,没有偏帮哪一边,而是各打五十大板,让两边都承认各自的错误,并向对方道歉。

最后再单独和家长们聊了几句,把教导孩子的任务交还给家长。

从办公室离开,学校已经打铃放学了。

方舟站在教室门口,影子像株小白杨,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妈咪……”

方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走过去拿起她沉甸甸的书包背在身上,牵住她的手:“走吧,回家吃饭,早点吃饭早点写作业,今晚还有一百字检讨书呢……”

方珑是骑摩托车来的,在路上,一直忍着泪意的女儿趴在她背上,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衣服很快沾上湿意。

似曾相似的画面,把方珑一下子拉回到好多年前。

那是她和周涯正儿八经交往快一年的时候,也是她亲爹方德明快刑满释放的时候。

方德明入狱多年,方珑没去看过他,心想他是死是活或有没有被人捅屁眼,都跟她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恨方德明,恨他把马玉莲拉进火坑,恨他曾经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的亲生父亲,曾经为了筹赌资,竟想把她“过继”给一对不知打哪儿来的中年夫妻。

方德明第一次在她面前涕泪交加,说他们没办法给她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正好那夫妻膝下无子,一直想领养个小孩。

还说对方相当富有,方珑如果“过继”给他们,未来肯定衣食无忧。

那时方珑年纪太小,听了也似懂非懂,只知道马玉莲那次很罕见的发飙了。

马玉莲骂方德明不是人。

方珑其实到现在当上妈妈了,都没能搞明白,马玉莲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有的时候她仿佛是马玉莲充话费送的赠品,有的时候马玉莲又会对她施舍出昙花一现的母爱。

可也因为这微乎极微的母爱,让她每年还是会去墓园看看她。

但对上方德明,方珑没办法忘却那些恨意和憎恶。

许是方德明在狱中表现太差,许是方德明觉得在狱中好吃好住,他一直没有争取减刑。

而距离他出狱的日子越来越近,方珑也越来越焦虑,生怕他一出来,就要把她好难得才平稳下来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尽管周涯那段时间常做她“思想工作”,说不会让方德明再伤害她,可有些恐惧还是一直藏在心里。

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方德明死了。

在睡觉时他突发心梗,等到早上才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半僵。

最后方珑还是给方德明办了场后事,但很简单,连守夜都没有,遗体火化。

骨灰她选择了海葬,她像心脏注满了钢铁,冷冰冰地说她没办法做到每年去墓园祭拜他。

在这件事上周涯和马慧敏知道她有解不开的心结,全都依她。

将方德明所有身后事都处理完,精神像绷太紧的橡皮筋骤然断开,方珑突然高烧。

又是一个冬夜,又是她烧得迷迷糊糊,又是周涯背着她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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