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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对不起。”牧谪喃喃道,“小时候是我不懂事,错付了师尊一腔好意。”

沈顾容耳尖地听到一滴水声,他愕然地看向牧谪,几乎怕了他:“你……该不会又哭了吧?”

牧谪:“……”

他这辈子就这么痛哭过一回,竟然留给了沈顾容一个他动不动就爱哭的印象。

牧谪有预感,这个污点八成会跟随他一辈子。

他正要否认,就感觉周围水波轻轻一晃,接着沈顾容摸索着温泉壁来到他身边,他大概是害怕又被牧谪糊一脸眼泪,也没贴得太近,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摸索了一下牧谪湿哒哒的发。

沈顾容无奈道:“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没听过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吗?”

虽然是责怪的话,但沈顾容的手太过温柔,一时间让牧谪呆了呆。

有那么一瞬,牧谪想要反抓住他的手,问出他心中一直疑惑的一连串的话。

我体内的元丹,是您分过来的吗?

那些记忆,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只是虚幻的假象呢?

如果是真实存在过的,那您……到底记不记得那些记忆呢?

但是话到嘴边,牧谪却惊觉自己竟然恐惧得不敢去问,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期望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是不记得吗?

那若是师尊不记得,那为什么在幼时要将元丹分给他让其强行入道,避免被疫鬼夺舍,乃至后来的一系列悲惨结局呢?

若是记得……

明明身处温泉中,牧谪却浑身上下全是彻骨的冷意。

若是他的师尊也都记得那些记忆,那便是天道机缘,重活一世。

那沈奉雪对造成上一世那悲惨结局的罪魁祸首,心中有没有对他……哪怕一丝的怨恨?

如果没有牧谪,沈奉雪依然会是那个受三界无数人敬仰的玉树芒寒沈圣君,他不会孤身闯入火架,将一个浑身脏污人人喊打的孩子拥在怀里脏了华美的衣摆,不必因偏爱他收到虞星河嫉恨,更不会手无寸铁地被魔修拽下神坛灵力枯竭而亡。

牧谪甚至心狠地想,如果他师尊真的有那些记忆,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任由他在火架上烧死,好了了这悲惨结局的源头?

牧谪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将已经到嘴边的话问出来。

就算问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牧谪换了个角度去想。

不管那些记忆是真是假,他所身处的现在才是最真实的,他的师尊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没有变成那具冰冷的尸身。

这便足够了。

牧谪的眸瞳中倏地浮现一抹幽沉的墨色,他几乎是阴鸷地盯着自己浸在水中的修长五指。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而变化最大的便是这双已经能拿得动剑的手。

记忆中的此刻,他应该还是在埋骨冢中,日复一日地练着那可笑的剑招,身体中毫无灵力,只是一个寿命只有百岁的凡人,无论什么全都要师尊护着的孩子罢了。

而现在,他已学了十年可斩杀妖邪的剑,而修为也到了常人望尘莫及的元婴期,但凡他有点脑子,就不可能让事情再像记忆中那般发展。

牧谪眸色沉沉,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沈顾容还在担心他徒儿又哭了,疑惑道:“牧谪?”

牧谪微微偏头,整个心思都在思考要如何为师尊排除上一世的危险,因为沈顾容也看不见,也没有像寻常那样伪装出温柔的笑容。

他面无表情地将脑袋在沈顾容温热的掌心贴着蹭了蹭,温声说:“师尊,我没有再哭了。”

沈顾容这才抬手将他的脑袋一打,淡笑道:“没哭有什么可卖乖的,你找谁讨赏呢?”

牧谪抿了抿唇,没说话。

天色彻底黑下来后,沈顾容才伸了个懒腰,披上衣服从温泉里出来。

牧谪默不作声地为他穿衣系带,仿佛是伺候惯了人似的,十分熟稔。

两人一身清爽地回到了泛绛居前院时,虞星河正坐在木阶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上一下地勾着,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

牧谪用发带将墨发高高束起,微微蹙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那记忆的影响,牧谪现在对虞星河的情感十分复杂,他明明怨恨得恨不得杀了他,却很清醒地知道这一世虞星河什么都没做,且这么大了还和一个傻子一样,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对沈顾容毫无威胁可言。

虞星河看到他们过来,眼睛一亮,拍拍屁股爬起来行了个礼,眼睛亮晶晶地说:“师尊!”

沈顾容微微点头:“嗯。”

虞星河看了看浑身水雾的沈顾容,歪头疑惑道:“师尊去沐浴啦?”

他说着,又鼓着嘴瞪了牧谪一眼,小声嘀咕:“你竟然又和师尊一起沐浴?”

牧谪冷淡道:“你再胡思乱想,我把你的那些话本全都撕烂。”

“我没胡思乱想,我只是很羡慕呀。”虞星河立刻摆手,他委屈地说,“下次我也想和师尊一起沐浴。”

沈顾容还没说什么,牧谪就冷冷截口道:“师尊从不与人共浴,你若是想一起,倒也可以,去冰泉泡。”

沈顾容:“……”

啊?不是啊,温泉这么大,大可不必啊。

师尊洁症没这么严重的,而且方才你不是也和我共浴了吗?

虞星河一呆,立刻上当受骗,几乎把头摇出残影来了:“不、不了!星河还是喜欢自己小院里的温泉!”

牧谪嗤笑一声,没再理他。

虞星河受惊过后,看着牧谪的眼神全是同情和憧憬,眼中写满了“原来陪师尊沐浴这般受罪啊,小师兄可真是辛苦,往后我再也不抢了”。

牧谪:“……”

虽然嘴里说着不抢,但能和师尊单独相处对一直崇敬沈顾容的虞星河来说,却有着天大的诱惑力,看到沈顾容拢着袖子摸索着一步步往房中走,虞星河忙主动请缨:“师尊,要星河帮您擦干头发吗?”

沈顾容头发湿漉漉的,他用不出灵力还没来得及弄干,本来是等着回房后指使牧谪的,听到虞星河这么说,他随意一点头:“可以。”

牧谪:“……”

牧谪本来也已经准备好帮他师尊把绸缎似的白发一根根地弄干,最好能弄到第二日清晨也不停,能拖多久是多久,没想到半路却被虞星河给截走了。

牧谪几乎将一口钢牙给咬碎了。

哪怕知晓此时的虞星河无辜,牧谪也做不到让他这般接近沈顾容,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道:“虞星河。”

虞星河正颠颠地蹦着,闻言疑惑回头:“小师兄?”

牧谪皮笑肉不笑,因忌惮着沈顾容,他的脸色阴沉,语气却十分温柔:“我记得当年你在为小凤凰洗澡时,是不是将它的羽毛拽断几根来着?”

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觉得头皮一疼,有些牙疼地偏头看着虞星河——哪怕是眼瞎如沈顾容,依然依稀看到虞星河那一身在黑暗中也能闪瞎人眼的黄色衣衫。

虞星河茫然道:“可那是我……”

那是我六岁时候的事了呀。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淡淡道:“星河,你还是回去早日休息吧。”

虞星河:“……”

虞星河看了看沈顾容,又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牧谪,似乎明白自己是个多余的,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牧谪似笑非笑地看着战败者自己退出战场,缓步走上前,轻柔地扶住沈顾容的手臂,温声道:“我来为您弄发吧。”

沈顾容点头,跟着牧谪往房里走。

他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还是牧谪靠谱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