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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掉着泪,整个人压在沈奉雪身上,十指掐着沈奉雪的脖颈,却发着抖不敢用力。

他死死咬着牙,下颌崩得死紧,发着狠地冷声道:“你骗了我。”

沈奉雪白发披散着铺在地面上,脸上依然是怜悯和看透一切的悲怆。

沈顾容声音都在颤抖,脸上却是诡异的平静:“你答应过我,救了虞星河和牧谪,就送我离开这个世界。”

沈奉雪突然就笑了,他就算被掐住命门也不觉得害怕,他无神的眸子轻轻一动,道:“我何时答应过你?”

沈顾容一愣。

他自以为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行所作全都缘由他做的那个梦。

梦中,沈奉雪一身血衣,朝他道:“一定要救下他。”

“沈顾容,救下……奉雪。”

沈顾容呆呆地看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脑海中一片空白,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沈奉雪苍白的脸上。

他嘴唇发抖,喃喃道:“我记得,是你让我救下……救下什么人。是了,奉雪,沈奉雪,你让我救你,我……我救了,我明明改变了你的命数。”

改变牧谪和虞星河的命数,沈奉雪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

“我……我完成了啊……”沈顾容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我救了你啊,你看……”

沈奉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沈顾容手中的力道更松了,他满脸迷茫,轻轻摇头,几绺白发贴在惨白如纸的脸上。

“我不是你。”他拼命说服自己,“我是沈顾容,你是沈奉雪,我们不是同一个人,我是被你强行拉来这个世界的……”

“那里……”沈顾容抬起手胡乱指了个方向,语无伦次道,“那里也不是回溏城!我看到那牌匾上的字了,那是酆都!酆都!怎么可能是回溏城呢?”

他说着,越来越害怕,最后彻底崩溃地呜咽一声:“酆都不是回溏城,我也不是你……”

那个鬼魂也不是他的兄长……

沈奉雪抬起手,轻柔地将沈顾容脸上浸了泪的白发捋到了耳后,轻声道:“我之前就说过,你并非夺舍,我一直在你心中。”

沈顾容满脸绝望,听到这句话突然就发了狠,他的手再次用了些力道,又心狠又惊恐地颤声道:“你才不是我,你是沈奉雪,奉雪、不、不是我的字,我还未及冠,爹娘和先生并未为我取字……”

并未取字,那沈奉雪就是和他完全不相同的人。

沈顾容开始企图用一个根本代表不了什么的名字来自欺欺人。

沈奉雪可悲地看着他,抬起手轻轻摸着他的脸:“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

沈顾容眼泪簌簌往下落,哽咽道:“你说啊,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说的我便信……”

沈奉雪说:“就算我告诉你是假的,你真的信吗?”

他并不相信沈顾容已经窥知了事情真相,还能够心甘情愿欺骗自己这是虚假的。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故作凶狠地看着他,实际上内心早已如齑粉般一推就碎,只能用狰狞的神情做出来这副凶悍的模样。

好像他不承认,事实就会不存在一样。

沈奉雪完全不顾脖颈间颤抖的手,轻轻欺身,凑到沈顾容耳畔,低声道:“你当年未及冠,的确没有字。”

沈顾容一怔,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正要松开手挣扎,沈奉雪的双手却微微施力,几乎将沈顾容拥在怀里。

他轻轻抱着沈顾容的肩,似乎是不想让他逃避,一字一顿道:“奉雪。”

沈顾容神使鬼差地想起了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竹篪。

竹篪之上,便有两个字。

奉雪。

沈奉雪轻声道:“你从不知晓先生的名字叫什么,成日只知道先生先生地唤他,今日我来告诉你,他叫什么。”

沈顾容突然惊恐起来,他的手死死掐住沈奉雪的脖颈,仿佛要将他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前就将他掐死在自己手中,让他再也说不出来半个字来。

但沈奉雪却丝毫不受影响,哪怕沈顾容已经用尽了全力,却依然能听到沈奉雪在他耳畔残忍地开口。

“他姓牧。”‘沈顾容’说,“名唤牧奉雪。”

沈顾容呆住了。

“你叫这个名字,只是在赎罪罢了。”

“你换上青衣,也不过是在欺骗自己代替他活着。”

‘沈顾容’却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字字如刀,一刀刀落在沈顾容身上,强行拨开他为自己编织的无数谎言,将事情的真相怼入他鲜血淋漓的骨血中。

“当年回溏城满城被十三只疫鬼屠戮,全城一千一百三十九人,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了。”

“牧奉雪为救你惨死,你疯了很久。我是疯了的你,亦是你多年执念而逐渐生出的心魔。我能为你做所有不想做的事,承受所有你妄想逃避之事,也能替你屠尽天下鬼修。”

“你在梦中所听到的‘救下他’,指的不是我,不是牧谪,更不是虞星河,而是早已死去的牧奉雪。”

“我能为你做任何事,可唯一不能做到的,便是让人起死回生。”

“京世录也不能。”

心魔‘沈顾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猩红的眼瞳微缩,漂亮的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泪来,恍惚间似乎和沈顾容脸上的泪痕缓缓重合。

沈顾容突然尖声惨叫,死死握住了面前人的脖颈,几乎是发疯似的嘶叫道:“住口!你住口——”

他喉间突然一哽。

一阵狂风裹着灰雾朝他吹来,沈顾容孤身一人跪坐在一片灰雾中,衣衫凌乱,白发铺了满地。

身边哪里有什么沈奉雪。

他茫然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掐着的并不是什么沈奉雪的脖子,而是他自己的。

他正双手用力,骨节发白,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

沈顾容茫然了一瞬,明白眼前的情况后,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彻底崩溃地惨笑一声,接着将手越收越紧,仿佛要将自己活生生扼死在这荒郊野岭之中。

沈顾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往下滑,他将自己掐得无法喘息,但一直仿佛钝刀狠狠刮着的心口却突然一丝感觉都没有了。

他一点都不痛了。

无论是捏碎元丹,还是自扼而亡……

不都是回家吗?

清冽的寒意裹挟着露珠的气息迎面而来,无数只鲜红的道侣契破开沈顾容周身浓烈的灰雾展翅飞来。

下一瞬,牧谪快步冲来。

道侣契化为的灵蝶在黑雾中翩然起舞,缓缓落在沈顾容委顿于地的白发上,其他的全都飞在半空,将浓烈的雾气缓缓驱散。

牧谪伸出手一把将沈顾容拥在怀中,握住沈顾容还在不断施力的手,妄图让他松开企图自戕的十指。

他脸上全是后怕,声音还带着些颤抖的哭音,一边想要分开沈顾容的手一边仿佛在乞求似的喃声道:“师尊,我来了。”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