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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灵芸微怔,仔细打量天色,阴云又上来了。确实啊,香江夏天雨水多,那个妆奁是个老物件,而且还是木盒,照理说很容易受潮,但是她看见那个妆奁没有任何瑕疵,这有点不对劲吧?

苏念星见她陷入纠结,拍拍她肩膀,“想不通就算了,只能说我跟它无缘。”

何灵芸却将这事记在心上。她下次再看到细婆时,询问她原因,“这是个木头,很容易受潮,如果您真的爱惜它,不如将它寄托在银行保险柜。”

细婆打量她,“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怎么知道银行不会将它拒为己有呢。”

何灵芸打量四周,“难道这条小巷子更安全?”

细婆被她噎住,“至少我放了许久,都没人认出它是古董。只有那个小丫头认出来了。”

何灵芸有心为苏念星说好话,她看得出来苏念星是真的喜欢这个妆奁,细婆年纪也大了,何不放下念想,拿着钱好好度过最后的时光呢,“小星很厉害的。她是内地人,刚来的时候,没有户籍,只能在街上摆摊给人算卦。现在自己开冰室了,她算卦很灵的。上过好几次报纸,还有我老豆也是她帮忙找到的。之前我前男友有暴力倾向,也是她算出来的。她真的很灵。”

她滔滔不绝说了一长串,往日细婆一定会嫌弃她啰嗦,这次却耐心听着,还入了迷。

等她说完,细婆甚至一改往日的拘谨,急切问,“她算卦真的很灵?可以帮你找到老豆?”

“她能大概算出方位,但是必须得是亲近之人才行。”何灵芸见细婆有所求,眼睛一亮,“您是不是也想找人啊?你找她帮你算,她一定能算出来。”

她原从细婆会答应,没想到对方下一秒就变了脸色,“你这么热心,还不是想让我把妆奁卖给她。谁知道你说的话真不真。”

何灵芸急了,“当然是真的。她算卦一千一卦,不灵不要钱的,许多人抢着让她算。”

细婆迟疑半天,最终还是不够信任她。

何灵芸还想劝说,细婆已经开口撵人了,她只能遗憾告辞。

转眼过去几日,苏念星正在店里看书,何灵芸来找她了,还带来了细婆,要她帮忙算一卦。

何灵芸偷偷告诉她,“如果你算得好,细婆很有可能会把妆奁卖给你。”

之前她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今天她再去探望细婆,刚见面细婆就要见小星,帮她算一卦。

苏念星冲何灵芸道了声谢,她拿着工具坐到细婆对面,“您想算什么?”

细婆开门见山,“我想算我儿子在哪?”

苏念星和何灵芸微微一愣,何灵芸想起之前拾荒老人的话,挑了挑眉,“你的儿子不是出国了吗?他每年都会寄钱给你,难道他没留下地址吗?”

细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看着苏念星,“你能不能算得出来?”

这也太考验她能力了。苏念星表示自己可以试一试。

她握住细婆的手,很快看到一座西式小屋,看来细婆的儿子应该是住在乡下,房屋很漂亮,他娶了个金发碧眼的西方女人,生了两个孩子。看起来很温馨,生活习惯也很美式。如果不是黄皮肤,她几乎认不出他是华国人。

苏念星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将细婆儿子的地址一五一十告诉对方。

细婆没想到她可以算得这么细,她将怀里的妆奁交给苏念星,“这个妆奁暂时交给你保管。如果我没有回来,它就抵了算卦费用。如果我回来了,我会付你卦金。”

苏念星愕然,“你要去美国找儿子?”

细婆点点头,“分别这么多年,我想问问他,回不回来?”

她眼神坚定,似乎只想要个答案。但是苏念星知道她这次要失望了。她儿子出国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回国,生活习惯完全变成西方,他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是华国人,还愿意回来?

算完卦,细婆就离开了,何灵芸和苏念星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这事仅仅过去半个月,细婆再次出现在冰室,而且很晚。苏念星正打算关灯打烊,她突然走进来吓了她一跳。

“您没事吧?”苏念星打量细婆,她的脸色不怎么好,说不出的憔悴。

细婆摇摇晃晃坐到椅子前,浑浊的双眼开始往下淌泪,她局促地擦擦自己的脸,羞愧地掩面哭泣,“他不愿回来。还说自己是美国人了。他是个混账!”

苏念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你要保重好身体。”

细婆哭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妆奁,还是想收藏着,将来变现?”

苏念星被她问住了,喜欢吗?其实并不如何喜欢,还是收藏的因素更多些,“当个古董收藏。”

细婆点点头,“你很诚实。”

她从兜里掏出一件铜器,“这是蚰龙耳炉,我将这个卖给你。十万港币,你买不买得起?”

苏念星接过蚰龙耳炉,仔细打量,蚰耳又称蚰蜒耳或蚰龙耳,是皇帝书房的御用炉品。这炉侈口,平唇,颈略收,鼓腹,双耳圆曲附于炉身,圈足。底刻大明宣德年制款,刀工娴熟,结字疏朗端庄。红栗皮色,栗色处于底而厚实沈稳,红跃于表似深秋枣熟,宝光内蕴,美不胜收。此炉造型端庄典雅,线条规整有序,铜质黄灿若金,叩之声如玉罄,可见其铜紧密程度,是明代蚰耳炉精品之作①。

虽然她不是鉴宝专家,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看得准,但是这东西有很大概率是真货。

“你确定卖给我?而且只要十万?”苏念星有种被大奖砸晕的感觉。

细婆颔首,“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苏念星手头有钱,自然没有二话,很快就将十万港币交给她。当然还有妆奁也还给了细婆。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何灵芸。”细婆再三叮嘱她。

苏念星点头答应了。

转眼过去半个月,苏念星再听到细婆的消息是何灵芸告诉她的。

“细婆得了绝症,已经死了。临死前,她留下遗书。”何灵芸几乎是哭着说,“细婆是四十年代从内地逃来的,以前是内地大户人家的小妾。她丈夫有三个儿子全都被日本人杀了,为了保住唯一的香火,丈夫卖掉房子供儿子去国外读书,却没想儿子一去不回,后来更是移民国外,不管他们了。她丈夫死后,留下遗嘱,儿子肯回国认祖归宗,她才能把财产留给儿子。她用遗产专门租了一套房子存放这些古董。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她眼神不好使,容易磕碰到古董,她只能出来住。又因为付不起那么多房租,只能靠捡垃圾维持生计。”

苏念星接过何灵芸递过来的报纸。上面是一篇报导:细婆将丈夫留下的古董全部捐赠给内地博物馆。经过考古专家核验她留下的两百多件古董都是真货,价值连城。

“哇!居然是个大户,祖上是做古董生意的吧?”苏念星简直难以相信。怪不得她可以拿出蚰龙耳炉呢。

何灵芸不太清楚,“细婆把自己的财产给我了。有五十多万。这些是她捡废品卖的钱。全部给我了。”

苏念星拍拍她肩膀,“什么时候给她办丧事?”

何灵芸想邀请她一块参加,“细婆没有亲人了。我想请你一起送送她。”她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妆奁被她捐了。那是她的念想,她想让许多人记住她。”

苏念星没法告诉何灵芸,她已经得到更宝贵的物件,点头答应,“好。我跟你一块去。”

细婆的丧事办得很快。她没有亲人,死前也留下遗嘱,只要按她的遗嘱处理即可。

何灵芸以遗嘱继承人的身份帮忙处理后事,拿到了骨灰。她申请好了灵位,香江地方小,灵位只能有个小匣子,外面贴着照片,跟其他盒子摆在一起,密密麻麻,一眼望过去就是成千上万人的归宿。

头七这天,细婆的儿子来了,大概是得到消息太晚,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推翻遗嘱的关键点。他对着细婆的灵位大发雷霆,骂她不慈,只会让他蒙羞。

看到这个歇斯底里的男人,苏念星只觉得畅快,他一定想不到细婆有这么多财产吧?他像垃圾一样把她丢开,以为她带给他的都是耻辱,殊不知,她拥有的财产是他几辈子都挣不到的。

何灵芸还从银行查到细婆儿子这些年从来没有给细婆寄过一分钱。也就难怪细婆不知儿子的地址,还要来找苏念星算卦。

男人在灵前发泄一通,气急败坏指着何灵芸和博物馆工作人员,“我一定要打官司。”

众人没有说话,也都随他发疯。事实上,他告不赢的。细婆的遗嘱早就咨询过律师,写得很工整,且符合要求,完全合法。

看着男人气急败坏的身影,苏念星想到那个坚守二十多年,明明自己吃苦受累,也要保护好丈夫留下的财产,她的心性是何等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