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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是抛头露面个性的秦见月,会在老师问关于运动会谁想举牌子的时候主动站起来,说她想试试。

为的是能够每天放学后有两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她可以借着一起彩排的契机,多看几眼国护队的程榆礼。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段时间,学校广播台每天放的是什么歌。熟悉的旋律响起时,那些繁琐的细枝末节反复卷土重来。

程榆礼走得有些急,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是走得急,他只是腿长,所以迈的步子大。

秦见月走在他身后,往日的跟随中,如果不小跑一段根本跟不上他的步行速度,没多久两人的距离就会被拉大。

他注意到了,便顿住脚等候她:“想吃什么?”

秦见月想起一个好地方,“学校门口有一家私房菜馆很好吃。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不过,他想了想,“你确定要吃这个?”

秦见月好奇:“嗯?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

程榆礼笑一下:“没什么,这不是少了次讹我的机会。”

秦见月微笑:“谁稀罕一顿饭呢。”

她的手被他握住,两人一同往胡同里走。

妈妈菜馆。

是八年前见他的最后一面的地点,同样的夏至,他返校来参加毕业典礼。同样暮色四合的八点钟。

秦见月在高一下学期留长了头发,长到可以扎起来了,但也只是在脑后绑了一个小麻雀尾巴。是为了方便,不是为了漂亮。

尾巴翘着,她一边闷头吃饭一边奋力地背诵着单词,为高一结束的期末考做准备。

便携的单词本上画画圈圈笔痕老旧,泛黄的纸张翻来覆去地被掀动。

秦见月啃着一块难以下咽的鸡胸肉,在心里默默记着discrete、discrete,分离的、分离的。

一股浓郁的栀子香气钻入她的鼻腔,像警示灯一样刺激到她的大脑皮层。

有人推开门,风铃被卷响。

很多高个的学长学姐进来,让这个空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餐馆变得闹哄哄。

夏霁的声音:“阿礼你吃什么啊?”

秦见月咽下那块鸡胸肉,把手中的单词书放在腿上,她生怕这样的举动是可笑的。

闷着头,不敢抬眼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程榆礼只语气慵懒地说了四个字:“随便点吧。”

秦见月不再进食,她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反反复复,换了三张纸,才算擦满意。

她注意到那个高大的人影在她前面的前面一桌坐下。

秦见月意识到了些什么,他要毕业了。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她的思念将随他的离去而被埋葬。

偷偷掀起眼皮,想壮着胆看他最后一面。

而她抬头那瞬间,却被挡在程榆礼身前的少女捕捉到。

又是那双像刀子一样剐在她身上的眼睛,让秦见月一下子慌了神。

程榆礼已经落座,在最角落里的座位,她隐隐听见有人在问他高考填志愿的事——“你一志愿哪个学校啊?”

程榆礼淡道:“定下来跟你说。”

他叠着腿,托着下巴,一只手悠闲地刷着手机。

随行的几个女孩穿着款式很好看的热裤,秦见月低着头,只能看到她们白皙纤长的漂亮的腿。

她放下筷子,牵著书包就要往外面走。

余光却贪恋地留在他身上。

而程榆礼一直在看手机,始终没有抬头。

女孩子们攀谈嬉笑的声音很清脆,秦见月却觉得几分刺耳。

他身边的这些朋友,或许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客。此时交好,来年陌生。

但秦见月,她甚至连过客都不是。

餐馆里狭窄的走廊让她走得极为漫长。

她的余光装了人,他的视线从不为她停留。一场平平无奇的、就像每天都会发生上百次的擦肩,成为她最后的告别。

快到门口,突然有人伸出一只脚。不知道是恶意还是无心,秦见月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下巴重重嗑在门口的台阶上。那一瞬间,身体是麻木的。炽热的心脏跌进沼泽,往下深陷。

整个餐馆里顿时安静了一秒。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正在前台悠闲点餐的少年。他回眸发现倒地的女孩,顿时折身扶了一下见月,温声问道:“还好吧,摔哪儿了?”

她被扶住肩膀。

这人叫祁正寒,她对他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熟悉——自作熟悉。

秦见月挣开他关切的紧握,喉咙口紧紧阻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摇了摇头,狼狈从地上爬起来。骨骼的剧痛让她觉得脚在飘,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又会摔倒。

耳鸣。嘈杂的声音离她远去,变成一条细线。但唯独一道清澈的声线浮了出来:“要不要送医院看一下?”

程榆礼有点不明状况地问了这么一句。

秦见月已经推门出去,涌起的热浪扑在她的身上。隔着餐馆的玻璃,她回身贪婪地看他最后一眼。

同时看到满脸是血的自己。

她和她的狼狈作伴,捧起她泣血的自尊。

……

秦见月站在玻璃门前,微微抬头,目光混沌,不知道在看什么。

蝴蝶风铃在门前摇摇撞撞,许多年了。

“喜欢我给你弄一个?”程榆礼的声音让她彻底回过神来,他指着那串风铃。

秦见月摇头,没说话。

“进去吧。”他为她推门。

今天店里有点热闹。

大都是学生,他们两个成年人倒显得不大融入。

秦见月简单地绑了一下头发,露出纤白的颈。程榆礼悠闲地坐在对面,凝神望着她干净诱人的脖子和下垂的睫。

旁边一桌学生在讨论高考志愿的事情。

“家里催着结婚?”他豁然开口问了句。

秦见月抬头看他一眼,点头:“嗯,对。”

“怎么那么着急?”他的意思是,她年纪还小。

“妈妈说既然工作稳定了,就想要我早一点定下来婚事,她说以后就难找了。而且她很喜欢王诚——就是和我相亲的那个男人。”

程榆礼回忆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喜欢他什么?”

“我不知道,他很会哄长辈。”

勾画了几个菜,将菜单递给老板娘。

程榆礼不置可否挑眉,片刻说:“那我可能不太会。”

秦见月心里想问的是:那你会什么?

但她没再接茬了,总是如此,想得多说得少。

半晌,程榆礼又开口悠悠说了句:“我说实话,你嫁他还不如嫁我呢。”

秦见月愣了一下,没有当即明白他的意思。

而后,他又补充道:“秦见月,要不你跟我结婚得了。”

被高中生的吵闹填满菜馆,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永远叫人听不出起伏的波澜不惊语速。

也平平静静讲出这样一句话。

秦见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程榆礼看她这么震惊,说道:“不是要安全感吗?我给你。”

她含糊地问了一句很傻的问题:“你说的结婚?是指哪种结婚?”

总不能是在一起过一辈子的那种吧。成为他的过客,已经她的殊荣。她没有妄想过这样的事,怎么会被他提前考虑。

是不是一纸婚约,用来抗衡他的家庭呢?有个期限的那种。

他想了想,一字一顿说道:“不搞偷偷摸摸,明媒正娶的那种。”

秦见月抬起头,看着他真挚的眼。

“本来订了个酒店,你说要吃这家。”程榆礼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平静地打开,推到她的眼前,温和一笑,“那就在这吧。”

秦见月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戒指,久久没有应声。很多流淌过去的年岁变得模糊,卷在一起,铺成一条为她通往过去的路。

她又清晰想起那个盛夏的胡同深处的餐馆。

她推门出去,看到漫山遍野的火烧云,那是摇曳着青葱树影的夏至。她捂着血淋淋的下巴,在没有掉下来的眼泪里收回她旷日持久的欢喜,也告别她永恒不落的月亮。

她彻底地失去了他。

在同一片浓墨重彩的云里,摇晃着蝴蝶风铃的玻璃门外。

十六岁的秦见月失措回身,为见他最后一面,却撞到八年后他平静又滚烫的邀请。

她突然就红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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