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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杨端着水杯看他一会儿,又自觉避开眼去,到落地窗前看那寂寥秋色。郁郁蒸蒸的叶在一夜之间凋敝,风卷残云收走地表的温度。路面的行人行色匆匆奔赴回家的路,万家灯火里也有争不完的纠葛,消不完的愁。

程榆礼将手机轻轻反扣,尔后抬手捂住眼,指缝之间无声地溢出滚烫液体。

从鼻梁滚落的眼泪,砸在手腕上,灼痛纤薄的筋脉,一滴一滴,坠落进暗无天日的苦海,一片一片,凝聚成追悔莫及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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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见月最近过得前所未有的快意。

平城是一座水乡城市,湖光山色,碧波潺潺。秦见月住在一处水弄堂旁边的客栈,她进修的戏校在偏远郊区,这一片景点未经开发,没有那么多古镇游客,有种世外桃源的优美清净。

她参与的这次学习活动相当于一个集训项目,由平城戏校和市剧团联合培养一批学生,授课地点临近戏曲传承中心。在充实的上课时间之外,她忙碌于小朋友的教学。

至于为什么她住在客栈,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秦见月带的学生是一个十岁小女孩,名叫严晓蝶,她的父亲叫严苏遇,是一名单亲爸爸。单亲的缘由,秦见月没立场过问。她也没那么好奇,不过觉得严苏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暗暗揣测严晓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后来相处融洽自如下来,严苏遇自然而然向见月坦白,晓蝶其实是他领养的。

这个严苏遇是个手艺人,制作一些陶陶罐罐,颇有韬光养晦的隐士风范。在平城,这类手艺很吃香,吃香到让他成功地经营起了一家客栈。

秦见月在郊区租房不便,严苏遇便大方地邀请她来客栈里住。他给她留出一间舒适的单间,也能保证安全,秦见月起初认为不合适,但严苏遇从容地笑说:“没事,我们可以在小孩的学费上讲讲价。”

他春风化雨的柔和,让她有了很合理的下榻的理由。

客栈叫做“观风园”,打造精美,格局像是正统的皇家园林。

她说:“观风园?风要怎么观?”

“风也有形态。”严苏遇一边说道,一边抛出一张纸巾,被一阵不轻不重的西风扫过,一瞬间纤柔叠起,又飘然落地,他说,“看见了吗?现在是这样的。”

秦见月那时看着他扔纸,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程榆礼。

秦见月不喜欢单眼皮的男人,所以在她的审美里,严苏遇不算帅哥。

他们的长相千差万别,但骨子里有那样一点东西是共通的。

只不过严苏遇有游刃有余的经商经验,生意人,他的潇洒气性能把笑脸逢迎演变得不那么讨人厌。他的轻柔是对任何人。

程榆礼在第一眼看上去,只有如孤鹤般的高雅,加上他本性里的淡漠随性,即便在笑,也常常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说严苏遇是莺歌燕舞花园里的春风,程榆礼就是天寒地冻薄冰上的日光。

都是暖,又不尽相同。

观风园人流量不大不小,常来常往都是些清新脱俗的雅客,走过通往卧室的亭台楼阁,能够看到底下水流汨汨,和漂浮在水面表层的藻荇。

秋季微凉,秦见月收紧了大衣,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曲子。

她选择在平城戏校进修的原因还有一个,在招生广告上看到了她很向往的师资团队,虽然是昆曲和黄梅戏的老师,但总体来说戏曲都是一脉相承。京剧有京剧的磅礴,昆曲有昆曲的柔婉细腻。不喜欢昆曲的人总说,看惯了将相王侯、男欢女爱,觉得这些调调没意思。然而能世世代代这样唱下来,一定是上乘佳作,是耐听的。戏曲也是靠这样的内在形式支撑着,才多给它添一份人文的美。

情情爱爱也是重要的。

胡思乱想着,就迈进客栈的大厅。

秦见月见四下没人,她去身高体重计上称了一下。

“秦老师回来啦!”嚷嚷的人是在等着她讲课的严晓蝶,她正趴在客栈大厅的前台做功课,探出一只脑袋来看秦见月。

没有想到,这机器会自动出声,机械的女声传出来:

身高162.5cm

体重47.5kg

“好瘦。”严苏遇捧着一杯茶,倚在柜前看着她笑。

秦见月羞耻地捂住显示屏:“不要看啦。”

他很抱歉说:“不好意思,听到了声音。”

“我已经长胖很多了,真的瘦吗?”

“我说真的,很匀称。你离婚前应该没有现在漂亮。”礼尚往来,见月和他提过自己的一些事,严苏遇还真是一个坦率的人。说得秦见月神色变得几许微妙。

她转移话题说:“对了严老师,我忘记跟你说了,我那个房间的灯坏掉了,你要不要请人来修一下?”

“灯?”严苏遇略一挑眉,说,“你带我去看一下吧。”

“好。”

年久失修的是一盏吊灯,复古的灰白色灯罩,被严苏遇抬手轻松卸下。看来也是个修理能手,秦见月不由唇角轻勾,看着男人宽阔的肩与平直的背,笑意又在看似静止的时间里慢慢变酸。

“你坐一下吧,站在这里看着我有压力。”

秦见月失笑,而后听话地坐到一旁去,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手机。

很快,新的灯泡被拧上,还没有亮起,室内一片漆黑,严苏遇忽的笑了声:“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秦见月愣了愣,也跟着笑了:“说到点子上了。”

这通电的活儿确实是得用上数理化。

说是坐在一边,为了不给他压力,秦见月还是忍不住悄悄抬眼望去。看得片刻失神。

明明不像,可就这样看着看着,变得挪不开眼。她现在不再去思念他,但一碰上有关他的细枝末节,又会引发一阵漫长的惆怅。

“在想什么人?”严苏遇走到一旁桌前去取安装工具时,他点醒了在发愣的秦见月。

“没……”她喃喃地说,低下头。

同一时间,手机进来了一条电话。

她忽然觉得,删掉备注这个操作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因为她早能将他的电话倒背如流。

是在那天夜里,那个十月末的夜晚。南方大面积降温,秦见月坐在单薄衣衫遮挡不住的入骨寒意里,她接到了程榆礼的来电。

这个在她的生活里变得遥远生疏的名字,只要这样轻描淡写的在眼前一出现,就会撞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为了拔除,伤筋动骨。

好久不联系了,既然来电,势必有事。

秦见月好整以暇地微笑着,尽力克制着心绪,轻声道:“喂?”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没有了往日从容与淡然,他的声音是碎的,低沉破碎得不像程榆礼永远那轻飘飘的声线,如同从泥泞里爬出一样潮湿沉重:“秦见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离婚?”

新的灯泡在那一瞬间被旋好,啪嗒一声开关重启,秦见月下意识去看那夺目灯光,但被眩得眼球发胀,她紧急避开。这尖锐的光源照射让她眼中慢慢爬起几道红血丝。

她似乎听见程榆礼的哽咽。饶是不敢置信,但他的声音,分明就有那么一道流过泪的厚与稠。他说:“我宁愿你只是不喜欢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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