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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疑惑地侧耳聆听,童子们窃窃私语。杨斐也停了检视书写的动作,转身往前院方向远眺。

听起来像开了正堂门,今日有贵客登门?

阮朝汐不太确定。

杨先生却猜出了几分门道,摇了摇头,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转身对众人解释:

“朝野崇尚名士风流,越是显贵门第出身的郎君,越多放诞做派。经常有一声招呼不打,突然登门拜访的贵客。今日正堂门开,或许又是哪家贵客没有提前知会,直接进山拜访。你们就不要出东苑了,免得冲撞了贵人。”

童子们齐声应下。

阮朝汐写的‘天地玄黄’八个大字,架构端正,勾划带锋,自己正满意地左右端详着,耳边冷不丁传来重重一声咳嗽,杨斐站在身侧,警告地指向‘玄’字。

阮朝汐猛地醒悟,急忙拿脚尖抹去‘玄’字,避开了坞主荀玄微的名讳。

杨斐微微颔首,“头一次便罢了,以后再犯可要挨罚。”改而打量其他几个字,流露出赞赏之意,“有形有骨,字写得不错——”

院门外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统领云间坞三千余名部曲的周敬则亲自来找人。

“阮阿般可在此处?” 周敬则肃然道,“正堂贵客至。郎君传召阮阿般去正堂说话。”

——

通往前堂的长廊幽静,一大一小两道脚步声清晰回响。

“豫州三姓大族,杨先生有没有和你讲解过?” 周敬则询问阮朝汐。

阮朝汐回忆着进学内容,“颍川荀氏,颍川钟氏,陈留阮氏……”

周敬则满意地说,“很好。今日突然登门的,正是陈留阮氏的大郎君,尊讳一个‘荻’字,相识多年,坞主亲自在正堂迎接贵客。闲谈间提到了你,说你生了一副罕见的金玉相貌,又姓阮。阮大郎君起了兴致,召你过去说话。”

周敬则声音顿了顿,低沉警告,“郎君们行事可以放诞,你我的身份却不能失了礼数。坞主召你去前堂拜见贵客,阮阿般,你的行止进退务必妥当。”

“是。”

“阮大郎君的性情放达疏阔,你轻易不会冲撞了他。但阮阿般,你正巧和贵客同姓,切记言辞要谨慎。记牢了,庶民冒姓攀附士族,可是斩首大罪。”

阮朝汐慎重应下,“我晓得分寸。”

揣着满腹疑窦,在周敬则的带领下去了前面正堂。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正堂以‘宴会宾客’的姿态呈现面前。

四边卷帘卷起,重重叠叠的纱幔放下,视野辽阔朦胧,远山景致如纱如雾。

珠帘背后,有美人奏筝。筝音浩浩明亮,如江水绕山流泻不绝。

透明琉璃盏里,时令珍果堆尖;黑漆长食案头,珍馐玉馔盛满。

正堂内紫烟缭缭,淡香萦绕。两位风采卓然的年轻郎君分座于主宾席。

远道而来的阮大郎君二十出头年岁,博冠广袖,通身华服矜贵打扮,动作稍大一些,腰间悬挂的玉佩玉珏等饰物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偏他半点不在乎,阮朝汐进正堂时,阮大郎君已经酒过三巡,带着几分微醺酒意,正举着象牙筷肆意敲击琉璃盏,琉璃盏嗡鸣不止,身上玉珏乱响。

敲一下琉璃盏,叹一声。

“你啊,你啊。去年王司空【1】入豫州,对你青眼有加,一句‘豫州诸姓,玄郎独绝’,何人不知。你得了朝廷的征辟[2]诏书,不去京城里入仕清谈,做个倾倒四方的风流人物,却又回这山野僻壤里作甚?”

荀玄微今日会客,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大袖蜀锦华服,衣袍颜色极干净,衬得他的眉眼澄净明澈,人如月下青鹤,病中略苍白的浅淡唇色在缭缭烟气下并不甚明显。

他拨开面前的香炉,丢了一块新制的香饼进去,极坦然随意地开口,

“卖弄清谈,做个倾倒四方的风流人物,又怎能比得上山中卧看卷风、醉倒流云的真风流。我得了征辟文书,行至山麓不见山,恍然而返。征辟文书已被我扔于山涧流水下。此事莫要再提。”

言谈间瞥见正堂外闪过一个小发髻,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从门外望进来。荀玄微含笑招招手。

阮朝汐其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堂里的宾主交谈声隐约传入耳朵,她听得半懂不懂,脚步便停在门外。

她入了东苑才开蒙,至今还在学《千字文》。坞主在正堂里跟贵客两人互相文绉绉地说起话来,怎么跟平日里说话完全不一样了……

阮朝汐站在正堂外,两只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警惕地往里望,门边谨慎地露出一只乌黑溜圆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