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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川在当日午后过来找了她。

“仆见过十二娘。”霍清川洗沐干净, 换了身清爽衣物,站在廊下台阶茂密的紫藤边,躬身行礼, “郎君问十二娘安好。”

阮朝汐隔着窗只听着,不应。

霍清川唤了两声, 窗前端坐的纤长身影始终不搭理,唤到第三声‘十二娘——’眼见阮朝汐起身就要关窗, 他无奈换了称呼, “阮阿般!阿般!”

一双明澈乌眸终于转过来, 清凌凌地打量着紫藤长廊阶下身姿挺拔的年轻家臣, “霍大兄来了。三个月不见,见面就喊错名字。”

霍清川苦笑, “郎君早吩咐了, 你已长大及笄, 不许再唤你小名。我明知故犯, 如果较真的话, 算是暨越。你别为难我了。”

走上几步, 从怀中取出一封竹筒,双手奉上,“里头的是郎君手书。郎君今年兼任了司州刺史的职务, 在京城诸事忙碌,熬到深夜写了这封信。他叮嘱说,务必要亲手交给你,要你当面打开观看。”

阮朝汐下了石阶,接过竹筒, 打开蜡封火漆,从竹筒里倒出一封书信。用的依旧是京城里最上等的银光纸, 光泽雅致的信封上惯例一个字也未写。

阮朝汐不急着拆信,而是把整封信放在手里掂了掂。

入手厚重,分量不轻。

她掂着书信沉甸甸的分量,连脸上笑意都消失了两分。

“收到了。”她把书信拢在手里,手背到身后去,眼不见为净, “在外头不好拆信。等回来屋里,我会拆看的。劳烦霍大兄回禀一句,就说我当面看过了。”

霍清川认识她不是一年两年了,目光里带出几分怀疑, “郎君叮嘱得紧。务必要尽快拆看,敷衍不得。”

“……哦。”阮朝汐敷衍地应了,捏着信封的手背在身后,两人沿着长廊慢腾腾地走几步。

“大兄最近在京城可好?徐二兄可好?燕三兄可好?”

霍清川没有即刻应答。

他的目光落在身侧少女的乌发间。今日见面第一眼,他就敏锐地察觉,鸦色发鬓里新插了一支代表成年及笄的玉簪。

他每两三个月往返一次京城和豫州。不是朝夕相处,也不是长久不见。恰到好处的时间间隔,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儿逐渐长大,成长为窈窕少女的全部过程。

在西苑时惯梳的双丫髻拆散了,改梳成灵动飘逸的流苏髻。一支精巧玉簪插在环髻乌发间,簪头雕刻成兔儿拜月的样式,正符合她的年纪,娇俏又可爱。

霍清川转开了视线。

他是跟随荀玄微时间最久,也是家臣里生性最沉稳的一个。无论心里如何波澜,表面丝毫不显。

“诸人都好。年纪最小的燕斩辰今年也及冠了,郎君给他行了冠礼,上个月正式拔擢入仕,领了六品将军武职。”

“对了。还未庆贺阿般及笄大喜。”霍清川从怀里取出一个狭长的乌木盒,双手递过来。

“劳你在豫州记挂我们。我和徐二弟,燕三弟,三人一起攒钱买的贺礼。我们身家不厚,阿般不要嫌弃礼薄。”

阮朝汐见那乌木盒的形制就猜到里面装了什么。

她双手接过木盒,或许是一路都在怀里贴身装着,乌木盒表面的木质都焐热了,触手温暖。

阮朝汐无声地弯了弯眼,当面打开了木盒。

里面不出意料,静静躺着一支金簪。

足有二两重的足金簪,簪头雕刻了一朵雍容盛放的牡丹。阮朝汐把金簪拿在阳光下细细探看,雕工雕得极精细,多重花瓣一层层绽开,花蕊引蝶蹁跹,就连花瓣边缘滚动的圆润露珠都清晰可见。

“这朵牡丹……是霍大兄自己刻的?”她越看越像,怀疑地说,“有年霍大兄送我的冰花,就是同样式样的牡丹,上头的蝴蝶和露珠的位置都差不多……”

霍清川咳了一声,默认了。

“买金簪的钱是我们三个一起凑的。幼棠先找金匠描了个牡丹花样,我觉得俗气,索性自己雕了一朵……比不得阿般头上的玉簪精巧。”

阮朝汐捏着金簪,眼睛里带了真切的笑意,“我极喜欢这簪子。多谢霍大兄。替我谢谢徐二兄和燕三兄。”

素白的指尖摸索了几下,当面把金簪插进了发髻间。

阳光映在金簪尾端,光芒耀眼,戴着牡丹金簪的少女笑意明艳。

阮朝汐向来穿得素淡,人映在日光里,如玉容色仿佛映出浅浅光晕,展颜微笑时,比金簪还要耀眼三分。霍清川的目光里带了掩饰不住的赞叹。

下一刻,他转开了视线,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走去廊下站着。

“我们三个的心意送到,阿般收下即可,不必当真佩戴起来。若被人问起来历,也不好应答。”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钟十二去书房求情果然有效,七娘被解了禁足,立刻提着裙摆跑出屋,两名女婢匆忙追在身后,“七娘,不可疾跑,失了身份。”

荀七娘才不管,如一只轻快的小鹿般小跑过庭院, “十二娘!阿般!二兄终于肯把我放出来了。”

霍清川闭了嘴,再退开两步,只简短地说了句:“郎君近期得空,会来探望十二娘。”行礼告辞。

类似的话,这些年听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最近一次在她及笄前后。阮朝汐听完,笑了笑,把脸转向旁边。最后那句话便如一阵清风般消散在耳边。

七娘是从身侧赶来的,早瞅见了阮朝汐捏在身后的信封。

“这么厚的信?三兄托霍清川给你的?”荀莺初大感惊异, “里头都写了什么?三兄给我的家信从来都是薄薄一张,只是些‘你如何?我安好’之类的寒暄话。多几个字也是不能的。”

阮朝汐把书信藏在身后不肯给,“坞主只有对人不满时,才会多写。你收到薄薄一张家书,说明坞主对你一切满意,没什么好教训的。”

七娘:“嘁!三兄分明就是在敷衍我。”

两人说说笑笑地穿过庭院,走到中央最空旷、人最少的地方,阮朝汐放轻声音劝诫好友:

“历阳城当真不好去。你没有见过平卢王,我也只是五年前刚来时见了他一次。……那一次便足够了。那是条毒蛇,残忍嗜杀,我们轻易不要去他的巢穴。”

荀莺初诧异地说,“可是阮家长兄就在历阳城里,任职历阳太守已经三年了。我家九郎也在历阳任职做事。听说这次城里高僧讲经,豫州不少士族特意赶去历阳,都是去辨析经义,阐明佛理。他们都好端端的。”

“毒蛇蛰伏不出,不代表从此向善了。今日不咬人,明日不咬人,不代表一辈子不咬人。何必把自己送进巢穴边,拿自己性命赌一次毒蛇会不会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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