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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荻送出了几里地, 依依惜别,正要回程时,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转回来特意嘱咐。

“刚才城外的那道圣旨,你可听清了?最近多事之秋, 只怕会有乱事。等荀郎送你回去云间坞,你就留在坞里, 近期莫出坞壁一步。”

阮朝汐点头应下。

夜色里, 两辆牛车混在荀氏车队里, 连夜翻山越岭, 逐渐远离历阳城。

车顶逐渐响起了雨声。山间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

或许是下午睡了一觉的缘故, 阮朝汐直到深夜也毫无睡意。白蝉已经撑不住合衣睡下了, 沙沙击打车顶的雨声里, 昏黄蜡烛灯火如豆。

前方车辕坐处传来了姜芝的声音, 他在和陆适之低声议论。

“这条路不对。如果回返云间坞的话, 应该从刚才那条三岔路口往西边走。现在怎么往东走了?”

“别惊动阿般, 我去问问。”陆适之跳下车,脚步匆匆远去了。

人不多时便回来,急促地唤姜芝, “燕三兄说车队往荀氏壁去。”

姜芝打了个喷嚏,声音闷闷地说,“不好,郎君不放我们回去。今日之事不会善了了。”

他以为阮朝汐睡着了,并未刻意压低嗓音, 在滚轮行进声响里听得清楚。

“这次运气不好,直接撞在郎君的手里, 早上我见郎君的眼神就知道事不好……等明日进了荀氏壁,我们要不要劝阿般去主动请罪?”

阮朝汐心里一沉,坐起了身。

“她请什么罪?”陆适之的声音说,“你觉得阿般的性子像是会自己偷跑去历阳城玩的?多半是七娘想去,求到她跟前。这里没外人,我跟你小子说句实话,若不是撞到郎君车队,我们无声无息在城外转一圈,早回去坞壁了,什么事也不会有。”

“但现在就是撞上了。” 姜芝的声音说,“我也跟你小子说句实话,就算绕城一圈安然无恙回去,被郎君知道了,阿般还是得挨罚。罚的是什么?四个字,自作主张。”

身下的牛车忽然一晃,车驾缓缓停下。

燕斩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夜雨山路难行,郎君下令,就地扎营,在野外过夜。明日清晨日出后再赶路。”

有一道脚步声走近,车壁被人从外头敲响。

“十二娘可睡下了?”

阮朝汐掀起了帘子,“何事?”

周围点起了驱逐野兽的火把。腾跃火光里,视野里出现一个眼熟的黑檀木长盒,由徐幼棠双手捧着递过来。

“郎君嘱托,将这个木盒交给十二娘。”不等阮朝汐开口说话,已经直接将盒盖打开。

里面果然安静躺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

最上等的和田玉,玉色通透如水,簪头雕刻了十二只活灵活现的兔儿。正是早些时候被她当面拒绝的那支及笄礼物。

“郎君的原话,送出的赠礼没有收回的道理。十二娘若喜欢便留着。若不喜欢,扔了,砸了,随便十二娘处置。”

活灵活现的兔儿玉簪杵在面前,阮朝汐愕然扶坐在车门边,几乎难以相信通传的是荀玄微的原话。

檀木匣往她面前催促地伸了伸。

徐幼棠站在车边,摆出不得准信不肯走的架势,“请十二娘处置。”

阮朝汐烦恼地盯着玉簪。

这还是头一次她赌气不肯收礼,却被硬送了来。

精心准备的玉簪,毕竟是一份馈赠心意,怎么可能扔了,砸了。

但叫她若无其事地收下戴起,她心里有疙瘩。

这么多年了,一次次地盼望和失望,她积攒的情绪太多了。

她的目光落在长木盒里的玉簪上,许久没动静。旁边的白蝉早已被惊醒,焦急地低声催促,“十二娘!”

眼角传来火把晃动的亮光。阮朝汐抬眼望去。

车队围拢成护卫阵型,数十辆大车把载人的马车和牛车团团围在中央,披甲部曲在周围来来去去。她的牛车距离荀玄微的马车并不很远。

车里映出烛光,熟悉的颀长侧影在伏案书写什么。

五年时光如流水,一千多个漫长日子过去,她已经和五年前大不同了,他却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在她的心里,似他这般清雅出尘的人,就该以文人的手执笔握卷,就该身处于现在这样的平静场景里。

而不该是入夜后的历阳城门下,手执黄书圣旨,言语暗藏玄机,陷入一场不见血的尖锐交锋。

这漫长的五年,她在坞壁默念着‘骗人’,心情低落地听着每一年的新年爆竹声。

杨先生是她亲近的长辈,见她每年过年时都郁郁不乐,坞里种种新年欢庆盛事,新衣,美酒,饴糖,爆竹笑闹,其他童子人人欣喜雀跃,独她不能开怀。

杨斐看破几分她心情低落的缘由,委婉劝她,郎君虽然人不能回来,但心里记挂她。阿般,你看,郎君从京城给你送来了如此厚重的年礼。承载着厚重心意哪。

年年从京城送来的年礼确实分量不少,起先堆在西苑库房里,日积月累,她一个人名下的物件积满了大半个库房,后来实在装不下,又单独给她一个库仓。

阮朝汐心里难受了,就跑去库仓里,打开一个又一个积灰的箱笼,从一堆堆的绫罗绸缎、玳瑁珠玉里,试图看出京城寄来的记挂。

她佩戴起闪耀的金钗环佩,穿上代表着士族女身份的蜀锦长裙,试图从物件里感受到来自京城的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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