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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起了风。

细碎脚步声匆匆进入书房, 白蝉端来了热腾腾的醒酒汤,关起虚掩的后门,和银竹合力挪动屏风, 仔细挡住小榻四周。

大醉不醒的少女依旧侧睡在小榻上,暖衾裹着肩头。白蝉轻手轻脚地把人扶起, 更换沾染酒渍的衣裳,拿绢布蘸了水, 细细地拭净绯色脸颊边沾染的酒渍。

“十二娘到底喝了多少酒, 醉成这样……”耳边传来细微的嘀咕声。

“一碗醒酒汤只怕不够。再多喂半碗……”

“呀, 衾被怎的沾了许多细沙?”

“是不是和七娘喝酒时带去小院了。莫要惊醒了人, 换一床新的……”

书房的油灯熄灭了。白蝉清晨就要启程去荀氏壁,和银竹轻声叮嘱着贴身服侍的注意事项, 两人退去了耳房。

阮朝汐在屏风后缓缓睁开了眼。

她睁着眼, 却看不到面前的景象, 视线穿过屏风高处, 望向对面白墙悬挂的琴和剑, 心头只剩一片混乱。

怎会如此!

夜色已深, 就连耳房里的银竹也睡下了,只剩她自己的呼吸纷乱,在安静的夜里越来越清晰。她抬手抚摸过自己的唇, 在黑暗里睁着眼。

那个缠绵的吻又仿佛在眼前了。

不,其实不算是眼前,她始终装醉闭着眼。视野看不见,五感反而更清晰。

沾染着梅酒清香的长指扣住了下颌,不容躲避, 不在意她会不会酒醒察觉,却又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喜爱, 温柔细致地探究,她的唇无处闪躲。

若不是衾被裹在身上,遮掩了肩头的细微颤抖,几乎就要被当场戳穿了醉酒的幌子。

高门出身的郎君们最讲究风雅意趣。

看中了人,不喜欢如武人草莽般地把人强夺了来,偏要细致地挑逗,十足耐心,静候佳期,讲究个彼此心甘情愿。

虽然沈夫人想把她教养成一张毫无瑕疵的白纸,人在尘世里打滚,真正活成白纸的只有天生的傻子。阮朝汐从许多人口中听到过许多半真半假的传言。传言里涵盖了许多出身高贵的豫州大族郎君。

但荀玄微毕竟和其他人不同。

她从小仰望着他。他性情外温内冷,做事手段决断到近乎冷酷,但他身边从来干干净净,就仿佛小院里被他钟爱的白沙庭院,清雅不染浮尘,阮朝汐觉得他人品干净。

原来他并非清雅无尘,他也有欲和情,他也是众多喜爱风雅意趣的高门郎君里头的一个。如今他就对她生出了男子的欲。

室内响起细微的响动声。

阮朝汐摸黑起了身,未惊动银竹,无声无息地拉开房门,走去了主院中庭。

——

云间坞换了掌事人,荀二郎君带着亲信离去,值守主院的又换回云间坞土生土长的一队部曲。今夜值守的高邑长,从小看着阮朝汐在坞里长大,早结下了叔伯情分。

“大半夜的出来做什么。”高邑长从值守暗处走出两步,压低嗓音催促,“快些回去。”

阮朝汐盯着南苑方向。不知哪处屋舍的人至今未睡,隔着院墙映出来昏黄灯光。

“我的兔儿留在南苑了。”她轻声和高邑长解释,“半夜睡不着,想抱抱兔儿。劳烦高叔通融一下,让我去南苑,把兔儿接回来。”

高邑长认识她多少年了。当年小丫头整天坐在梧桐树高处吹风的时候,他就在主院值守了。

高邑长递过怀疑的眼神。“何必急着在夜里过去。明早叫人把兔儿接过来行不行?”

阮朝汐坚持说,“就要今晚上,就要现在。”

高邑长摇摇头,无奈退让一步,“那我过去拿。你等着。”

他往南苑方向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跟随的脚步声。阮朝汐一步步地紧跟着。

高邑长急了。“你一个小娘子,夜里不好进南苑的。”

“我不进去。” 阮朝汐固执地说,“我就站在南苑门外,看邑长进去拿兔儿。”

高邑长叹了口气,随她跟着。

庭院里响起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南苑里谁还醒着,开个门。十二娘的兔儿拿出来。”

一名钟氏家仆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灯笼放在门边,昏黄的灯火映出十步距离,钟少白抱着兔儿站在灯光映亮的边缘处。

他是钟氏这一辈排行最小的儿郎,从小被爷娘疼宠着长大,从未感受过禁锢的滋味。如今被困在南苑方寸之地,他其实并不如白日里在阮朝汐面前显露的那么毫无忧虑,满不在乎,其实连着几晚辗转不能好眠了。

他这几日人也清减了不少,少年人脸颊特有的圆润弧度都削弱了。

钟少白的手里正托着那只黑白毛色的小兔儿,兔儿眼睛瞪得滚圆,竖起粉色长耳,蹲在他手掌里动也不动。

“十二娘的兔儿在我这儿。”

晚上休息不好,他的声线有点哑,“是谁要拿回去?十二娘自己还是——”话音未落,看清门边的景象,倏然住了口。

阮朝汐肩披着暗色氅衣,在黑夜里走上前两步,从高邑长身后显露出身形。

“十二郎。我想和你说话。”

高邑长吃了一惊,回头劝阻,“十二娘,你现在大了。你们不好半夜说话的——”

阮朝汐眼盯着院门对门的少年郎,忍着喉咙里的细微哽咽,抬高嗓音,重复了一遍,“钟少白,我想和你说话!”

钟少白深夜里烦恼消沉的情绪倏然散尽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在暗夜里灼亮如星,抱着兔儿,毫不迟疑地跨出南苑门槛。

高邑长皱了下眉,还未说什么,南苑里的莫闻铮听到了动静,已经从屋里疾奔出来阻拦,“十二郎,不可出南苑!”

李奕臣从围墙下的暗处走出几步,毫不客气把莫闻铮一把搡回去,顺手就把院门关上了,单手反扣住门环。

里头的莫闻铮死活再也拉不开门,砰砰砰地敲击几下,南苑里住着的姜芝和陆适之两个也都惊起,奔来院门边,一左一右连哄带劝,强拉着人回去。

“大半夜的,莫四兄这么较真做什么,高邑长在外头看着呢。回去继续睡……”

门里透出的灯笼光也消失了。南苑恢复了安静。

“只和十二郎说两句话。”阮朝汐侧身对高邑长说,“问问兔儿今日在南苑过得好不好,问完了就回去。”

高邑长借着手里的灯笼光,看清了她眼里浮起的一层隐约雾气,又看另一侧的钟少白激动得几乎要哽咽,皱了下眉,低声嘀咕着,“小娃儿就是事多。李豹儿在这里看着。”提灯走去了远处。

南苑门口的光线消失,重新变得昏暗,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李奕臣从怀里摸出蜡丸,当面塞进两边耳朵,往门口阴影里一蹲。

钟少白捧着兔儿走近两步,凑近阮朝汐面前,小心翼翼提着粉色耳朵,把兔儿展示给她看,“今天喂了四遍菘菜叶,喂了水,干草未断过……”

“抱抱我。”阮朝汐打断他说。

钟少白递兔儿过来的动作停顿在半空里。他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瞬间抬起的目光几乎是震惊无措的。

“你说什、什么……”他紧张之下都结巴了,“阿般,你刚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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