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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宴席完毕, 好戏落幕。

豫州诸姓大族官员一齐出送,恭送平卢王车队回返历阳城,又送宣城王和王司空的车队跟随去历阳。

王司空带来豫州的圣旨当众宣读。荀玄微坚决几次请辞, 反而官职又升一级,拔擢为尚书令, 催促尽快回京赴任。

没过两日,另一封圣旨急送历阳城。

消息走动如风, 当日又从历阳城传来了云间坞。

阮荻驱车七十里, 亲自赶来商议。在霍清川的引领下匆匆进了书房, 迎面愤然道, “如今到底是怎么个局面!我竟看不明白了!”

阮朝汐人就在书房里,猝然撞见阮荻, 心情复杂, 唤了声, “长兄。”

阮荻见了幼妹, 心情同样复杂, 重重地叹了口气。

钟氏十二郎在坞门下对峙整日, 坚持要带走阮十二娘的事早传遍了。

钟家的人登门致歉,钟家家主亲自去了阮氏壁,钟家十郎来了历阳城太守府, 两边的说辞一致,说十二郎年少不懂事,拘在家里严厉管教,定不会打扰了阮氏和荀氏的喜事。

阮荻轻轻地拍了下阮朝汐的手背,“十二娘, 你先回避,阿兄等下与你说话。历阳事急, 先把要紧的事说清楚了。”

阮朝汐带着幕篱,避入屏风后。

荀玄微对着其他所有人,从来都是一副笃定从容的模样。上次带她去东山那日,若不是他自己说了那句“性命丢在东山里”,她也当他筹谋万全,绝不会让自己置身于风险。

如今想来,不过是豪赌惯了,不管面前摆着几分胜率,一律表现得笃定万全。越是气定神闲,举重若轻,越能令同伴信服,令敌手忌惮,反倒能险中求胜。

阮荻已经在跳脚了。

“你之前与平卢王秘密商议,不让我知晓内情。现在朝廷调令下来,把他调回京城,这也罢了。但司州刺史的人选,你怎能上书荐举平卢王那厮?!”

“豫州门第在京城任职的儿郎不少,那厮虽然不能再祸害豫州,但司州刺史的职务如果落在他头上,岂不是如虎添翼,继续祸害起京城任职的儿郎了!”

荀玄微果然又是那副从容镇定的语气,缓声解释。

“司州刺史掌管着京畿城防,位子不好坐的。天子就在京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司州刺史的职位在我手中,有如烫手之火炭;平卢王想要,我便荐举他,至于拿不拿得到,还要看上意。”

阮荻急眼了,“他可是天子兄弟,真被他拿去,那可不是好玩的!万一对京城中的儿郎痛下杀手——”

荀玄微蘸了茶水,在书案上画了个圈,随即又一圈圈地往外画,俨然是个箭靶。

箭靶旁边,书写了一个甲字,一个乙字。

“如今的情势,我主动退让——”甲字画了个叉。

“他殷切求取——”乙字划了条直线,直通往箭靶。

“圣旨调令已下,我改任尚书令,司州刺史的职位空缺。他平调入京,又得了我的荐举,司州刺史的职务,几乎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在阮荻的瞪视下,却又不疾不徐书写了一个丙字,一条直线横出,截断了乙字通往箭靶的直线,把丙字连接到靶心。

“然而,一旦中途生出波折,他有八成可能拿不去。”

阮荻被哑谜绕得发晕,瞪视着横空出现的丙字,

“甲字是你,乙字是他,这丙字又是谁?”

荀玄微收了手,悠然道,“长善吾友,日升星移,水落石出。一切自有天意安排,只需静候即可。”

阮荻愤然拂去书案上的水渍,“处处只见谋划,天意在何处?我搞不懂你弯弯绕的心思。还有,不许再称我为友!我将十二娘交付于你,看看如今闹成什么样。你我的交情早完了!”

荀玄微丝毫不动怒,坦然承认,“桩桩件件,都是我的过错。”

阮荻拂袖就要走,走到门边想起幼妹,回身喊了句。

“十二娘,你如今住得可还好?若他这处住得不痛快,阿兄接你回去家里待嫁。”

阮朝汐听他明明白白地说出“待嫁”,上次来接时也是同样的一句“待嫁”。这场姻缘早已是两家默认。

她摇头拒绝, “不必了,长兄,最近我需戴着幕篱,不能显露于人前。烦请长兄近前。”

阮荻诧异地走回几步。阮朝汐在屏风后除下幕篱,仔细打量着他。

阮荻来的匆忙,不及整理仪容,下巴上又显露了胡茬,气色倒是不错。以后平卢王离开豫州,他这个历阳太守上头没了阎王坐镇,日子应该会舒心畅意许多。

她抬头望着待她亲厚的兄长。虽然她自己父族不详,眼前的兄长并非她真正的兄长,但多年结下的亲厚情谊,岂是血脉两字就能剪除的?

阮朝汐郑重俯身万福,“回程辛苦,兄长保重。”

阮荻怜惜地抬手,替她拨弄了一下发间玉簪。

“戴了多久的幕篱了?整日黑黢黢的,岂是好受的。原先你就生的白,现在看你白得都快发光了。”

回头怒道,“当初我就说,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我了解阿般的脾性,她随我去见平卢王,我有把握可以平安无事。换了其他小娘子,去见平卢王那次,不知会不会惊慌失措,平地生出岔子。”

荀玄微保证,“豫州事已了,再不会有下次了。”

阮朝汐戴起幕篱,默然听着耳边的交谈声。

“你要好好待她。阮氏儿郎众多,你若薄待了我家十二娘,我自会携吾家儿郎打上门来,与你算账。”

“吾兄放心,玄微必然倾心相待,从此举案齐眉。”

“记得你说的话。还有,等十二娘嫁入你家的那日再改口!”……

脚步声远去,书房里没了动静。阮朝汐转出屏风,站在窗边,掀起幕篱一角,望向庭院里两个远去的身影。

李奕臣抱胸站在梧桐树下,隔着十几丈距离,意味深长地递来一瞥。

——

白蝉收拾了多日的箱笼,早已准备妥当。

阮朝汐着重叮嘱她,把母亲当年遗物的小红木箱笼也带上车。

白蝉有顾虑,“旧物不堪搬动。万一路上颠簸太过,损毁了遗物,那可如何是好……”

阮朝汐坚持要带上。“荀三兄上次赴京,一去五年不归。这次去京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我记挂阿娘的遗物。”

白蝉恍然点头,“说得有理。”着手替她收拾。

打开的许多箱笼里,露出一副新放入的画卷。白蝉“呀”一声,捧过来给她过目。

“十二娘,郎君前日里送来的画作,是带走还是留下?”

阮朝汐把画卷摊开在书案上。

上次奉来时匆忙,只匆匆扫了一眼,今日看得仔细,她才察觉,画卷上原来是有题字的。

这幅画作就叫做“月明惊涛图”,右下角钤了一方小小的朱色私印,“云间客”。

阮朝汐在书房经常见到这方私印。荀玄微当年在云间坞隐居时,岁月悠闲,自己动手刻的印章,是他日常往来用的私章之一。

她沉思着,指尖轻轻碰了下朱色小印。

“留做纪念罢。这幅画放在母亲遗物的箱笼带走。”

“是。”

白蝉收入了红木箱笼,又忙忙碌碌地整理了许多柔软旧衣,放在木箱里,防止颠簸损毁旧物。

阮朝汐坐在旁边看着,突然开口说,“白蝉阿姊。”

“天气转冷,你冬日容易发咳嗽,我在西苑的库仓里存了半箱秋梨。若是不舒服了,多煎些梨子水服下。”

白蝉讶然回身,“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十二娘去了京城,奴也要跟去的。难不成还要带着半箱梨上京?”

“随口说一说。阿姊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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