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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着他的秾华少女,上半身只穿一件粉色抱腹,身上的雪白肌肤和几处伤痕的反差过于强烈,以至于他一眼扫过去,除了蝴蝶骨处的大片血渍,还看到了手肘处的大块紫青色淤伤。

“这里又是怎么了?”

阮朝汐背身跪坐着,茫然地偏了下头,“哪里?”

修长手腕从身后探过来,指尖点了点左肘弯。

肘弯的大片淤青被发力往下压时有些疼。

她抬起手肘查看,发现大块蔓延出去的紫青淤痕,自己也微微一怔,仔细地思索了片刻,恍然。

“差点忘了。有支箭差点射到我,李奕臣推了我一把,我撞到墙上,似乎就是用左肘撑了下。”

荀玄微起身放下帐子,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片刻后人回来时,手里多了只圆形玉盒。

“莫闻铮留下的伤药,说是涂抹于掌心,早晚用两次,足够用十日。”

他垂眸打量着小盒,“各处都要用起来,这盒伤药,只怕连三日都撑不到。”

阮朝汐敏锐地察觉到了宁静表象下面的动荡波澜,仰起头,打量他此刻的神色。 “小伤而已。三兄不要不高兴了。”

“并非对你不高兴。只是对我自己生了恼怒。坐好了,我替你后背上药。”

荀玄微去盆里洗手的功夫,阮朝汐转了个身,面对床里端正地跪坐,雪白的背对着床外。洗净了手的人果然在她身侧坐下,指腹挑出清凉药膏,开始缓慢地涂抹伤处。

“不知是不是因为把你从小接进云间坞的缘故,或许让你生出误会。我并非事事都能平心待之,无动于衷。 ”

“我知道。三兄心情不悦,我能察觉。”

“是么?”指腹动作极轻地涂抹药膏,柔滑的布料偶尔刮过后背肌肤,激起一阵隐约颤栗。荀玄微在身后声线淡淡,“我心里有些不大好的想法。你当真能察觉?”

阮朝汐侧了下身,视线还未回望过去,立刻被阻止,“不要动。”

她继续背对着床里头。“什么样的不大好的想法?”

清凉的药膏反复涂抹数层,密实覆盖住背后刮伤,手肘随即被轻柔地托起,指腹用力揉散淤血。

“不可说。”

阮朝汐想追问,却本能地感觉到不妥,几度欲言又止的功夫,室内便安静下去。

她所处的是一座木楼高处。窗户敞开,正对着青台巷荀宅后院的山景。人工堆砌的山陵并不很高,从窗口遥望出去,可以望到山顶上方流动的浮云。

她的眼睛对着窗外的青色山峦。耳边幽静,除了远近鸟鸣声,只有抹匀药膏的细微粘稠声响,以及手肘淤血被发力揉散时、忍不住发出的几声隐忍的鼻音。

室内太静,以至于连鼻音声响都显出异常。粘稠的抹药声响传入耳中,阮朝汐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之前在宫里水榭处,似乎就有一次滚入了床里,身上最后只剩下一件抱腹……

她抿紧了唇,后面不管如何难受,也不肯发再声了。

抹药声停了。带着清凉药膏的指腹改而捏了捏耳朵。指尖微凉,耳尖滚热。荀玄微坐在她身后,偏偏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替你揉散淤血,为什么耳尖红了?在想什么。”

白玉色的耳垂红得几乎滴血,阮朝汐装作没听见,口吻镇定地反将一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好的想法,瞒着我不可说?”

“当真要知道?”带着薄荷气味的微凉指尖又揉了揉艳色的耳垂,“你坚持问下去,我便告诉你。不过……既然是‘不可说’之事,还是不要追问到底的好。”

门外木廊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太过熟悉,阮朝汐瞬间便听出,是白蝉来了。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白蝉果然在门外出声道,“郎君,隔间的热水准备好了,随时可供沐浴。”

几乎在白蝉喊话的同时,阮朝汐闪电般拉下了帐子,玲珑躯体隐藏在朦胧的纱帐中,左手摸索着去拿床边半干的衣衫。

即将摸到衣衫时,手却被不轻不重地拨开了。

“浑身都是伤,湿冷的衣裳莫再碰,当心夜里发热。”

荀玄微告诫的同时,已经拿过床边的湿衣裳,放去另一侧墙边的红木衣架上。

他打开木柜,寻出一套衣裳,递来帐子里,“暂穿着。沐浴出来换你自己的衣裳。”

阮朝汐接过那衣裳的第一眼便觉得颜色不对,暗沉的鸦青色,领缘和袖缘都是玄锦滚边,不似女子服饰,长短也不对。

她把衣裳在床上展开,果然是一身蜀锦广袖交领的男子直裾袍。

右手不好动弹,便只托着直裾袍的袖子,左手拎起交领衣襟,正在往身上比划时,垂落的纱帐却从外掀起一个角,裹着纱布的右手被轻轻地握住,放置在床边的月牙小墩上。

“莫闻铮说过,这只手不能用力。不能多做动作。”

阮朝汐: “……”

她左手举着直裾袍,右手搁在小墩上,隔着纱帐问,“一只手如何穿衣?”

纱帐又掀开一点,衣袍被接过去了。

“我助你穿。”荀玄微自若地应下,又问,“隔着帐子?”

阮朝汐垂眼望着床上的直裾袍。一只衣袖在她手边,另一只衣袖在床外,中间隔着一道欲盖弥彰的纱帐。

“……帐子掀起来吧。”

才放下的青色纱帐又被掀起。宽大衣裳悬空展开,她被协助顺利地穿好衣袍,右手套进衣袖后,又被轻轻地握着,引导放去月牙墩上。

阮朝汐垂着眼,盯着不能动弹的右手。

“这只手不好,我是不是连穿衣吃饭都要三兄帮忙了?”

“最近半个月免不了如此。”

衣领处的玄色领缘从左往右细细抹平。荀玄微坐在床边,把柔软长发拢起,又替她扎起衣带。衣袍宽松如展翅青鹤,越发显出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不必怕劳烦我。”

荀玄微将一对新制木屐放在她脚边。又仔细抚平衣摆皱褶,衣摆柔顺地往下,覆盖住了袴裤遮挡不住的一截雪白小腿。

“心悦你,想要照料你,不愿假手于他人。只要你愿意,我甘之如饴。——起身。白蝉服侍你沐浴。”

衣摆过长了。阮朝汐左手拢起一截衣摆,踩着木屐,往浴间的方向走出两步,清脆脚步声停在门边,回头瞥了眼身后的郎君。明澈眸子里带着思索。

荀玄微注意到她不寻常的停顿,“怎么了?”

阮朝汐站在浴间门边,垂眼打量自己被打理得整齐妥帖的衣裳。 “我也心悦三兄。”

荀玄微正站在窗边,远眺后院平地拔起的山景,闻言意外地“嗯?”了声,失笑,“好好的,怎么突然和我说这句。后面接什么话?直说罢。”

阮朝汐便直言不讳地往下说。

“我心悦三兄,心里没什么好隐瞒的。即便梦到了不好的梦境,当面也会直说。有什么疑问,会当面直问。三兄若也同样心悦我,为何……却总是藏着心思。一边坦然说着心悦、一边又说什么‘不可说’,告诫我不要追问到底。”

她的视线直视过来,“我想知道三兄心里的不可说。”

“是么?”荀玄微的目光从窗外的青山转开,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你想好了,阿般。想好再来问我。我早说过,不可说之事,还是不要追根问底的好。”

阮朝汐早已想好了。

“到底是什么不好的想法?是因为这次我不听三兄劝告,坚持留在宣慈殿,令三兄担忧,因而生了恼怒?心里生了恼怒,发作出来,当面直说便是。我听着。”

荀玄微的神色依旧显得平静。“怒意……或许有几分。但并不完全是恼怒。”

他从窗边走近过来,松松握住她的右手腕,“走罢。”

“欸?”阮朝汐意外地被牵住了手,愕然往前两步,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房。

木门在身后关上了。

“想知道我心里的不可说……沐浴时就不能用白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