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长明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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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易生?疾,春末是?道坎儿。她接触的人不多,但一个月前?下山到?如今,
在医馆转悠时,也遇见过十来位救治未果的婴孩。询问家里人,若其有意,便?留了八字,等她登山回?寺,便?抄经书撰铭文,也算给家长一个慰藉。
至此,红尘的人世变幻无常,才算在宣榕这里,拉开序章一角。
少年走时雨已停了,而外?出采买的容松容渡,也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这两人如今分工有序,容松性格张扬开朗,负责对外?;容渡心细如发,负责账目。于是?,外?出时一人笑嘻嘻地卖乖讨价,一人在旁不动声色心中算账,倒也勉强能支撑起药摊运行。
容松走进小棚,兴高采烈道:“郡主!您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他张开手,一枚护身符挂在指尖晃荡,乐呵得不像话:“端午快到?了,有辟邪香囊卖,给您,我哥,还有邱明大师都带了一个。这个荷花莲纹的给您?”
宣榕很捧场:“好?呀。真?好?看,阿松会挑东西。”
“那是?!”容松得意洋洋,“才花了两枚铜板呢。哎呀,郡主,若非这是?义诊摊,送药,咱也不必如此左支右绌,您是?学先皇后么??”
祖母游历江湖时,也曾沿途义诊,给无法支撑药费的百姓赠送药物。
每个少年人的成长,起初都是?脚踏先辈的足迹,用?懵懂孺慕的眼神追逐他们背影,等真?正步入世间后,才逐渐走出独一无二的路。
宣榕笑笑:“不算。但下意识这么?做了。而且,很多人确实不富裕,也有一些人不便?取钱看医。”
容松刚想问:“什么?叫……”
“不方便?”三字未出,一声怒骂就打断他:“我这婆娘的药是?在你这里拿的吗?!”
棚里,三人回?头,只见湿漉透亮的青石板街道,走来一个壮硕中年男人,大肚便?便?,犹如屠夫,他像是?怒火滔天,将手里拽的东西一甩,噼里啪啦的,有人撞上药摊支架。
油棚瘫了一角。还好?容松搭得结实,摇摇欲坠但堪堪支撑住。
这时,三人才发现,男人手里抓的是?女人长发——他将自己的妻子推搡了出来!
宣榕脸色登时就冷了,没搭理他,将颤抖的女子扶起,把她护到?身后,这才质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容松认人一把好?手,压低声提醒:“三街头上的蒋屠夫。”
蒋屠夫将薄衣袖撸起,露出结实的腱子肉,气壮如钟:“自然有,我打她,是?她不听话,想让她长记性。他娘的这种贱人也配抹药治伤?伤疤就得留着——”
宣榕面无表情打断他:“他是?您妻子。”
蒋屠夫一脸诧异,想说什么?,但许是?看她年纪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宣榕猜出他未说出口的话意:妻子?妻子不就是?用?来打的吗?
“得了,十年生?不出一个带把的。老子没休掉她,已经算给她天大的脸面了。”笑够了,蒋屠夫才抹去笑出的泪水,走过来,又要拽女人的头发,想把她拖走。
宣榕闭眸忍了忍,没忍住,心一横,吩咐容松道:“把他打走。”
没想到?,女子一把抓住她手,鼻青脸肿的面容张皇失措,一只眼几乎成了一条缝隙,小声哀求:“别……他浑身都是?力,打不过的……而且得罪了他,我回?去更?受罪。”
宣榕觉得不妥:“可?是?……”
而蒋屠夫似是?听到?了妻子的窃窃私语,又是?一阵狂笑,笑够了,吆三喝四对着人多起来的街道喊道:“大家来看啊!我供这婆娘吃婆娘穿,养了她十几年,她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和外?人一起嚼舌头说我坏话!一天到?晚往这边跑,怎么?,看俩郎君长得俊,想偷人不成?”
这下别说宣榕了,容松和容渡都气得火冒三丈。容松也捋了衣袖,一拍桌子喝道:“我操!你这人也忒颠倒黑白?了吧,你媳妇堂堂正正来我们这拿药,你一个逛黑窑子还欠人账款,白?睡人家好?几回?的泼皮混账,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容松此人,上得了庙宇高堂,下得了市井街坊,遇礼则礼,遇强则强。
被他一呛,蒋屠夫脸色阴沉不定,宣榕暗叫不好?,他的气只会洒在妻子身上,便?柔声对女子商量道:“这位姊姊,你和我们上山去住几天好?不好??我在寒山寺暂住。”
女子还是?惊慌摇头:“他气消不了的,等回?去更?惨……”
宣榕微怔:“那你住一辈子也可?以。”
“……怎么?可?能呢?那闲言碎语多少。”女子完全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苦笑一声,拨开容松,“我们夫妻间的事,小娘子和小郎君莫管了。”
道义用?纲常框定世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当局者,很少敢挣脱牢网。
她一步一步走,犹如挣扎的飞蛾,终归还是?落回?纲网。
见她又被丈夫推搡着远去,容松气道:“他爷爷个鬼!要是?在京城,我一刀结果这畜生?!!!啊啊啊啊啊好?气!这位夫人怎么?不让我们插手啊!!!”
容渡一直闷不做声,终于罕见插了句嘴:“然后呢,阿松。她有仰仗的生?存手艺吗?我们俩在这姑苏,都无法立刻找到?赚钱的门路,何况有个疯子一样丈夫的女人?谁敢雇她?而且她也不是?那种性情泼辣的,过不了自己那离经叛道的一关。”
容松咬牙切齿:“改明儿我去给他套个麻袋揍他一顿。”
容渡无语看他:“……”半晌:“……加我一个。”
容松鬼鬼祟祟看宣榕一眼,将他哥一拉,也不知去商讨什么?夜黑风高揍人大业了。
宣榕却陷入沉思,一晚上没做声,直到?夜间回?寺,誊完那几个孩童的八字,抄完经书,点燃油灯,才对旁边打盹的小沙弥道:“劳烦师父,若有风吹熄灭,还麻烦您再燃灯火。”
这件小佛堂,燃了一排长明灯。是?宣榕这段时日目睹的死者。
底座小牌上,写?着死者姓名?生?辰。
后面多是?些天生?不足的早夭孩童,间或几个突发疾病的老者。唯有第一位,那人年岁正值韶华,比小郡主只大上三岁,灯中火焰随风扑簌,摇摇欲坠。
宣榕便?又给那盏灯添了点灯油。
忽然,她察觉不对,灯盏似是?稍错了位置,和前?几日放置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之?前?在佛祖捻花的手下,而非他慈悲的眸前?。
像是?有人拿起端详,又放了回?去。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夜凉如水,古刹院落树影婆娑,宁静祥和。并?无人影。
宣榕只能迟疑问小沙弥:“……今儿这间偏殿有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