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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第二天傍晚, 金乌隐下地平线,落叶都黯淡得失去光泽,九尾与小凤凰没能等到那棵熟悉的大茶树醒来。

他伫立在晚霞的余晖中, 像是一幅极漂亮的画, 风一吹过, 就有金色的叶子从树梢坠下。

他们在树下等了很久,等到更深露重,也没能看到熟悉的人。

“大茶树最近太累了, 所以要睡得久一点。”九尾说,“对吧?”

“明天再来叫他起床。”小凤凰蹲坐在九尾的头顶上,“嘉木英偶尔也要睡懒觉的呀。”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了很多个早晨, 等到种下的果树收获了几轮,等到地上的野草荣了又枯,青苔爬上不曾打理的石板,岁月朽坏木头的屋顶。

小凤凰长成了大凤凰, 又得以顺利地化作人形,他的人形依然同几千年前那样雍容美丽, 那些异兽异植的影响, 一直延续至今。

他比涅槃之前沉静了很多, 随着他正式长为成年体, 那些散落的碎片记忆就在他脑海中一点一滴复苏。

凤凰会在每一次涅槃后忘掉所有, 重新再来, 又会在成年后将曾经的记忆一点点唤醒,生命走到最后时, 所有的记忆会纷沓而至,提醒他究竟度过了多长的岁月, 又经历了多少离别。

每涅槃一次都会多一世的记忆,凤凰涅槃没有极限,但会一次比一次短,如果涅槃失败,无法浴火重生,以后天地间再诞生的就是新的凤凰,再与前者无关。

大茶树已经沉睡了快四百年,那些金色的叶子掉光后,树上再也没有冒出新芽,凤凰和九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为沉睡的茶树输入大量的灵力,以维持着他形体不朽,但他们心知肚明,茶树里没有意识,这只是一具空壳。

曾经三人合力一起搭建的漂亮小楼已经在岁月里修修补补了许多次,它好像还是曾经的小楼,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里,原来的痕迹越来越少。

第五百年,九尾决定离开。

“既然你们之前可以以海量的功德唤醒他。”他说,“也许之后也可以。”

上一次形神俱灭都重新发芽生长,这一次躯壳仍在,难度说不定会低很多。

凤凰留在了那座山上,他还住在小楼里,也时不时去和大茶树说说话,他有时会去人类的城池,白泽已经声名鹊起,但也轮换到第三代,之前嘉木英曾在布庄门口短暂遇见过的那位白泽,已在岁月中长眠。

凤凰时不时能听到这位新白泽的消息,说他消灭了何处的堕兽,保卫了哪座城池的安宁。

凤凰发现,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寂寞。

习惯了那些来来往往留不住的朋友,习惯热闹过后那绵长的孤独。

世间堕化的异植越来越少,堕化的异兽不减反增,大约是因为植物的生命漫长,死亡后新的异植有漫长的成长期,而异兽死亡后,几百年就能重新“复活”。

人类现在已经不称异变的异兽异植为堕兽了,他们将那种让生灵异变的物质称为“诡”,将异变的存在统一称呼为“诡兽”。

他们根据《山海经》,对这世间除人类以外的生灵做了详细划分,分为瑞兽、凶兽、灾兽等各个种类,但无论什么类型,只要被诡气侵染,就会被统一判定为诡兽。

凤凰在大茶树沉睡的第一千年,遇到了一只堕落化诡的异兽蜚,凤凰本应对所有的诡兽痛下杀手,但这只蜚好像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唯一的一只眼睛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落到地上,眼里还有着理智的残存。

凤凰迟疑了。

他手中的剑本应毫不犹豫地斩断蜚的脖子,但他终究没有下得去手。

他带着蜚找了一座与太山气候相近的、离他家也很近的高山,用了两世所学的能力,倾尽所有灵力将它封印在了此地,又在这座山的外面布满各种保护与禁封。

或许有一天能研究出将诡气与异兽分离的办法,只要这只蜚一直保持着残存的理智不被阵法彻底消磨,或是破坏阵法出来行凶作恶,它也有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即使这种可能很低很低,将他封印在自家附近,如果他要跑出来作恶,凤凰就能在他作恶前先将他收拾掉。

生活好像就这样恢复了寻常,凤凰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又陆陆续续遇到过几只诡兽,再也没有发现过像蜚这样特殊的存在。

大茶树沉睡的第一千四百年,凤凰离开了家走遍了大荒,他在旅途中见到了九尾,于是短暂停留。

九尾已经不再像幼年时那样和他打打闹闹,他和人类在一起呆久了,变得愈发像个人类,或者说,像个心眼子很多的人类。

狐狸本来就是很聪明的生灵。

见九尾生活的很好,凤凰便没有过多打扰,他继续着他的旅途,直到在一座山上捕捉到熟悉的气息———不是他涅槃之后陆续认识的好友,而是几千年前,它作为天地间第一只诞生的凤凰时的友人。

这座山上有一条几百米长、又凶又怂的大黑蛇,凤凰和它狠狠打了一架,这条蛇被打惨了,身上肿起了许多大包,还掉了很多鳞片,眼泪狂飙的大黑蛇直接缩到了黑漆漆的龟壳里,无论凤凰怎么敲它的壳它都不出来。

凤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曾经的友人,而这条蛇身上带着熟悉的气息,在他所认定的事上,凤凰格外有耐心,大黑蛇缩回了它的壳里,凤凰就坐在它的壳上,守壳逮蛇。

异兽短期内不吃不喝并不会影响身体,凤凰就这样蹲守了他小半年,蹲守到这条大黑蛇彻底没了脾气。

玄武也是服气,它的食谱很杂,天上飞的禽鸟自然也在食谱之中,因为一时眼拙没认出来天上飞的华丽大鸟已经开了智还化了形,它试图捕猎这只鸟当做猎物,结果反被“猎物”一顿暴揍,“猎物”甚至还嚣张地蹲在它的壳上,硬是要将它守出来才算数。

玄武的龟身里常年储备着吃的,但吃了小半年后早已空空荡荡,它只能灰溜溜地从壳里爬出来,扭头就与羽毛华丽的大鸟对上了视线,它哭丧着一张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脸,告饶道:

“前辈我错了,我一时眼拙,呜呜呜呜您就原谅我吧……”

凤凰看着这条和半年前截然不同的怂蛇,以他良好的目力,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这条蛇的眼睛在哪儿,只是从侧面看过去,有卷翘的眼睫。

“苍龙在哪里?”他直截了当地问。

他能看出来这条蛇并不是苍龙的转世,凤凰脑海中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苍龙如今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前辈您在说谁……”玄武的心虚直接写在了脸上,但幸亏他脸黑,凤凰窥不见分毫,可从他眼睫眨动到像抽搐的频率来看,他说的不是实话,“什么苍龙呀,我不认识。”

凤凰的灵力凝成一把尖锐的刀横在他的七寸上,微微陷入些许:“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我我说我虽然不认识苍龙但我知道他在哪儿前辈你把刀拿远点我害怕求求您了———”七寸上传来的威胁感和随时要挂掉的恐慌瞬间让只有外形吓人的玄武当场叛变,头顶蓝色菱形晶石的大黑蛇飙出眼泪,没一会儿地上就被砸出了两汪小小的水坑,“其实您可以多问问我的,咱、咱没必要一上来就武力威胁吧呜——”

他勉强将自己最后的哭音吞了回去,没办法,他还要脸呢。

凤凰慢条斯理地散了刀,警告道:“别耍花样。”

玄武点头如捣蒜,他将自己变得只有两米长,还不忘用自己的尾巴带上龟身:“您跟我来。”

这尊煞神听起来和苍龙颇有渊源,还是让苍龙自己去解决吧!它只是一条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黑蛇啊!

凤凰跟着玄武七弯八拐地在山腹中走,姿态看起来相当随意,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带路的小黑蛇上,如果这条蛇有什么异动,他第一时间就能将其制服或反杀。

玄武并没有耍花招的心思,但他总感觉背后凉凉的,连鳞片都挡不住那种发冷的感觉。

玄武:QAQ

好想立刻钻到它的龟身里,可它的龟身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嘤!

在将凤凰带到一堵山壁前,他停住了脚步,怂怂道:“前辈,苍龙就在这里。”

凤凰在山壁上感应到了比黑蛇身上更浓郁的气息,但没有看到半点苍龙的影子。

凤凰皱眉:“在哪儿?”

“他就在这堵墙里!”玄武甩着尾巴使劲拍山壁,“苍龙你不要躲着了,你的仇家过来啦!你不要连累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呜呜呜———你快出来啊!”

凤凰:“……?”

他疑惑地看着一边嗷嗷哭一边拍山壁的小黑蛇:“我什么时候成他仇家了?”

“您、您不是吗?”小黑蛇哭得打嗝,“您要不是他仇家,您干嘛气势汹汹地堵我小半年!”

是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儿,不是仇家又怎么可能这么执着!

“苍龙你出来啊!你不要躲着我知道你在家!”玄武将山壁拍得震天响,“你朋友来看你了!你赶快出来啊!他说他不是你仇家,包真的!”

小黑蛇看起来确实不像骗人,但凤凰眼前的山壁也确实没动静。

凤凰走到山壁前,玄武怂怂地让开,给他腾出最佳位置,凤凰抬手将灵力注入到石壁中,在石壁中一寸寸寻找起来。

或许是避无可避,石壁上开始浮现鳞片的痕迹,凤凰听到苍龙的传音———

【凤凰,好久不见。】

虽然来的一路上已经有了猜测,但真正听到故人的声音时,凤凰还是怔愣了许久,他在山壁前站了好一阵子才轻声回答:

“……是啊,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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