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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霍去病在擦手上的血。

系统现在理解了为什么他硬接之前劈过来的第一刀,这并不是在战场上,他完全可以避开。

但如果是要试刀的话,那确实要看到这把刀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就算有这样的理由,毕竟只是一次试刀,为此而流血——

他不太爱惜自己。

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踩着万人的尸骨建功立业。

霍去病催马向前走了,那些跟他交过手的年轻人们自然而然地簇拥着他。

看着他们的身影,系统莫名想到了羽林卫。

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

据说因为负责刘彻的宿卫和依仗,因此这支军队中全部是挺拔俊美的年轻人。

那种英武的风姿在文字和诗词中足足流传了几千年。

这时候刘彻其实还没有设立羽林卫,但看着这群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在上林苑中纵马,那些对羽林卫的描述,似乎就在眼前化为了实景。

但这个形容,好像还是不够。

系统渐渐意识到,说是看他们所有人,但其实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霍去病身上。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看霍去病,就是忍不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太耀眼了,实在是太耀眼了,上林苑中光影摇动,他在其中,那些金色的阳光也多照落在他身上。

今天他没有穿侯爵的礼服,而是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衣服,但在那些年轻人之中,他依然最引人瞩目。

羽林卫这样的言辞,放在他身上,似乎还不足以为赞誉。

出身仕汉羽林郎,出战骠骑随渔阳。

哪怕是在文字的意象之中,最轻狂的羽林郎,也以跟随在他马后为荣。

有人在跟他说笑,他听了也笑,随手抽出马背上的弓箭,稍微拉起来,又放下,“这把不行,换我的弓来。”

立刻就有人接过他手中的弓箭,飞跑着给他换弓。

他的弓并不是说多少华贵,更没有镶嵌珠玉,只是更重,更难拉开,射出的箭更迅疾有力。

他们这次来,试了剑,自然还要试弓。

既然是试,必然是要试军中的制式弓箭,但他想要自己的弓,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霍去病把弓端起来,盯了一眼远方,手指缓慢拉开弓弦。

把弓递给他的随从喘息还未平息,听到他们说到马,也试图搭话,“听说这种马不畏惧战场上的血腥气,沉稳不易受——”

短促的弦声打断他的话。

系统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种违和感,好像潜意识已经捕捉到了什么信息,而表意识还没能及时解析出来。

他下意识睁大眼睛,可那支箭实在是太快了,就算是系统的眼睛也无法捕捉到它在空中的痕迹,只听见一声沉重的,什么东西栽倒在地上的声音。

远处一个淡淡的人影,应声从马上栽倒到地上。

是霍去病射出的那一箭,刚才他对着人射箭,射死了那个人。

世界静默了。

系统慢慢张大了嘴。

他终于知道那违和感是什么了。

霍去病是骑射的专家,初学者射箭时固然要调整呼吸,心跳,甚至要注意风向,但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用。

系统之前见过他射箭的模样,他射出每一箭都随性而快。

但这一箭他准备的时间太长了。

他甚至还换了一把弓。

因为他要射更远处的东西,要射远处那个人!

“他,这,死……”系统话都说不利索了。

电光火石之间,如同霹雳闪电,系统几乎是叫出来,“是那个行刺卫青的人!

等不及林久的回答,他开始拉【白泽】的视角,近了更近了,死人灰白色的脸颊近在咫尺。

仔细看那支箭射中的其实并不是眉心,而更靠左一点,在左眼附近。

据说卫青遇刺时,刺客首先要对卫青的左眼动手,只是没有得逞,因此退而求其次伤了卫青的腹部。

而霍去病现在以箭射刺客的左眼。

他在复仇,以血还血!

原来如此。

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来,系统清醒了,也明白了。

霍去病,从始至终他没把卫青遇刺那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在那件事传到他耳朵里的同时,他就已经在心里把这件事解决了。

除了杀人之外还有更好的解决麻烦的办法吗,而他刚好擅长杀人。

所以甚至连思考都不用,就直接得出了结论,那就杀人!

系统几乎有点想笑了,心说这就是所谓将军的急智吗,他在战场上做出的决断是不是也这么果断而致命。

所有人都呆住了。

但马不会呆住而还在急行。

于是须臾之后他们就跑到了那支箭的落点,看见了那个栽倒在地上的,半个脑袋都被那一箭削开的尸体。

大滩大滩的脑浆混着血流了满地,血腥味散得到处都是。

霍去病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

这时候他眼睛里已经没有那种凶光了,他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谈笑的声音消失了,一时间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屏息静气,有些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时候霍去病忽然又回头,看向身后的随从,“之前的话,继续说。”

那正是之前给他递弓的随从,接触到他的视线,猛地打了个激灵,“是,是,君侯,是说这种马,不,不畏惧战场上的血腥气,沉稳不易受,受惊。”

随从表情还有点呆滞,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霍去病听完了就驱马前行,同时漫不经心地把头转回去,拍了拍手底下的马毛茸茸的脖子,说,“果然如此,真是神骏。”

他坐下的战马乖乖的,丝毫没有因为浓烈的血腥气而惊跳起来。

方才那个小插曲似乎并没有给霍去病造成任何影响,他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袖口,带马跑了几步,草地在他身前左右分开,倒伏出一条路。

他身后那些人沉默地对视,有两个人跳下来收拾尸体,其余的人仍旧跟随在他马后,做出之前那样的姿态,似乎是担心打扰他跑马的兴头。

系统陷入沉默,看着霍去病的背影,默默关上了【白泽】的视角。

他无精打采地说,“我受到了惊吓。我短时间内不想再看见他了。”

林久忽然开口,“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

午后斜阳的光辉洒进清凉殿,细微的飞尘被照出来毛茸茸的质感,古老的宫室中有一种与世隔绝一般的静谧。

系统瑟瑟发抖。

这时候他意识到林久为什么说那句话。

因为霍去病就坐在清凉殿中,系统不想看都没办法不看的地方,像之前做过很多次的那样,低眉顺眼地讲故事。

系统持续性瑟瑟发抖,他觉得脑子很乱。

早上他还觉得霍去病今天不会来了,中午他还在看远程杀人表演,现在凶手就在他眼前。

霍去病走进来的时候系统睁大眼睛,几乎像是炸毛的猫那样跳起来。

他实在忍不住开口,“所以他早上赶着去杀了个人,下午又回来见你?上林苑离未央宫不近吧,一个郊外的郊外,一个市中心的市中心,他行程够赶的啊!”

林久说,“是啊,应该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吧。”

系统说,“我倒也不是问你这个……”

他们没有再交流,于是耳边那点短暂的热闹消失了。

只剩下霍去病一个人的声音,觐见神女的时间段还没过完,是以他还在讲话。

话题已经不仅局限于长生天、萨满、和面具了,他讲了匈奴人的新娘,又讲到他见到的单于的葬礼。

他说匈奴那位乌维单于以金银衣裘和女人安葬自己的父亲,尽管那位伊稚斜单于其实就死在他手里。

然后他又讲到他小时候见过的主人家的葬礼。

系统也开上帝视角看过这个时代的葬礼,但霍去病讲得跟那些恢宏的场面又不一样。

他说的是侍女们忙着裁制生麻布的丧服,麻杆被剥开抽丝的时候,散发出一种青草的涩味,巨大的宅邸整个被笼罩在那种涩味里。

小孩子会偷偷跑去看死人生前的姬妾,大人看见了会训斥,但是追不上一窝蜂跑开的小孩。

跑出去之后还能听见训斥声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抬头看见飘在天上的灵旗。

将要殉葬的姬妾们哀哀的哭声和麻杆的涩味混合在一起,和雪白的灵旗一起持续飘散很多天。

关于婚丧嫁娶,他讲的这些东瓶西镜,风土人情,是刘彻都没有讲给林久听过的东西。

系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抓心挠肺,又无法可说。

他忍不住想啊,想霍去病是在以什么身份讲出这些话呢。

他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那些跑去偷看死人姬妾的小孩子里面是不是也有他呢。

说这些话时,他是否想到今天早上死在他手中的那个人——死相那样凄惨。

他快马加鞭地奔走在上林苑到未央宫之间时,脑子里想的是这些要说的话,还是小时候和现在的他自己。

他讲的这些东西,柔软的几乎有一种毛茸茸的质感。而他讲话的语气温和又驯顺。

他在与往常相同的时间点来到这里,又用与往常相同的姿态,讲差别不大的话。

系统尽力观察了,可是在他身上看不见血腥和暴力的痕迹,当然也没有阳光,只看见他披着侯爵的礼服,束华贵的玉带,有一种衣锦夜行的,内敛的贵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系统想起后世的唐传奇,那个叫《柳毅传》的故事。

是说有个叫柳毅的凡人,遇到了牧羊的龙女,向他哭诉自己被丈夫虐待,请求柳毅为他送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