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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

尽管过于冷漠, 但他知道林久说得没错。

或者说,林久这种态度才是对张汤最大的敬重。

古往今来哪有善终的法家弟子,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 就已经写下了不得善终的注脚。

此后每一步,都更趋近于理想, 也更趋近于死亡。

而最终这死法已经足够盛大,所以张汤这一生,也不需要旁人多余的可怜和可惜。

但系统还是说, “然后呢?”

人死如灯灭, 可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追问了。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非要有个理由的话就是眼前正在融化的天地。

凡人面对这种熔炉炼狱一般的恐怖图景, 惊骇而死都变得寻常起来了。

此时此刻, 未来被固定了,可思想没有。

但凡张汤有一丝畏惧——在这样天地伟力的覆压之下,生出畏死求生之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那样玩弄律法的天份,又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坐上刘彻以下内政第一人的位置, 只要他想,系统不相信他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他还没对刘氏那些诸侯王动手。

只需要一丝犹疑一丝动摇一丝退让,历史就会改变, 未来会轰然崩塌, 林久会输,张汤也能挣脱不得善终的宿命。

但一直到现在, 林久没有显露出丝毫要输的征兆。

她把最后的节点押在了张汤身上, 而张汤便如她所愿,一力承担起来这份重量。

这种人, 有这样的心性,对他来说死亡真的就是结束吗?

那些身后的仇敌,真的能够踩在他的尸体上纵情欢笑吗?

林久回答了,“然后,有意思的是,在他死后,家中财产加起来不到五百金,而且全部都是刘彻的赏赐。”

汉朝时期的金,其实说白了就是桐,而所谓的一斤,就相当于后世的248克。

系统记得刘彻对卫青和霍去病时常“赏赐千金”,之前漠北那一战,“捕斩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对于寻常士兵的封赏加在一起有二十余万斤。

而张汤是为刘彻敛财的人,九卿之一,内政第一,刘彻赏赐出去的钱几乎要全部经过他的手。

可在他死后,所留下的,就只是五百金,这少得可怜的一点钱。

林久说,“这点钱不足够准备像样的葬礼,他的家族兄弟们于是要凑钱安葬他,但他的母亲制止说,我儿子是陛下的臣子,被人恶言中伤而死,何必厚葬。”

“这时候的棺材分棺椁两部分,但张汤入殓的时候,只有内棺,而没有外椁。送葬的时候,他家里人找了一辆牛车拉他的尸体。”

系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起宣室殿上那些人,衣朱衣紫,求名求利。

想起张汤扳倒的那些诸侯,个个有金百万,身后留存的陵墓,足够一茬一茬盗墓贼,前仆后继的翻找两千年。

又想起林久之前说,张汤做过很多年的长安吏,为了往上爬而竭力地攀附权贵。

他深知此时事死如事生的习俗,于是忽然有点不明白,张汤从一介长安吏爬到了九卿之一的高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身后丧葬简薄如同黔首。

但林久还在继续说,“刘彻听说了这件事,似乎也想起张汤从前立下的功劳,于是说,没有这样的母亲,也就养不出来这样的儿子。”

“随后取来张汤的遗书观看,见到张汤在上面列了三个名字,说我的死全部是由于这三人的栽赃和构陷。”

“刘彻于是下令审讯这三个人,证据确凿,尽皆诛杀。”

系统放缓了呼吸。

他听见林久说,“之前说张汤的死牵涉了三王一相,那三个名字不在这四个人之中,但是和这四个人中的一个人有关联。”

系统轻声说,“那个丞相。”

林久说,“对,那三个名字便是这位丞相府上的三个长史。”

系统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荒诞。

相府的长史,大概就相当于这位丞相的秘书,官职不高,掌握的机密却很要命。

张汤选中这三个人是有迹可循的:牵涉他死因的三位诸侯王,其二已经死去,剩下的那一个,就算是张汤,在失去了刘彻的信重之后,哪怕以死筹谋,恐怕也难以扳倒。

而之所以不直接剑指那位丞相,也同样可以理解。

丞相毕竟牵涉一国命脉,倘若直接留下那位丞相的名字,则有逼迫刘彻动手的嫌疑。

以刘彻的性格,只怕会弄巧成拙。

而长史就不一样了,官职低微而险要,而且同时处置了三位长史,倘若说是敲山震虎,连敲三次,已经足够使那位老虎感到惊恐了。

果然,林久说,“在这结果出来之后,那位丞相便惶恐地自尽了。”

所以张汤的死果然不是最后的终结,他在死后也硬拉了四个人垫背。

他将自己的死也演变成了一场审判,缜密高效而冷酷。

法理之外,没有留存丝毫温情的余地。

系统半晌说不出话。

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他无话可说。

“等等。”系统突然回过神来,“可我一开始想问的不是这个啊,我也没有那么在意张汤。”

“我明明是想问,你之前是不是在切割能量。”

系统声音说着说着就变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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