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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布局简单,一缕微弱的光柱钻过窗隙,细碎灰尘调皮地在光柱中游曳,照在窗边两个少女身上。

程令雪恍若梦游。

若不是江皊先出声,恐怕她还不不敢相信来认亲的竟是师姐!

可也不算意外,师姐会易容。

“师姐怎会来这?”

江皊给她倒了杯茶,左看看右看看,纳闷道:“还是那张脸,可我总感觉师妹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绞尽脑汁,在公子身边上蹿下跳近五个月,竟又回到了原点,五个月白忙活,更要命的是她还搞不太懂为何要公子远着她,能不变么?

程令雪看着茶盏中隐约的倒影,垂头丧气像只被雨打湿的鹌鹑。

“好难……”

江皊最架不住她这样,伸出手温柔得好比抚摸受伤的小刺猬。

“不难过啊。”

程令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江皊的视线在她面上逡巡良久,终于觉出不同之处在哪——

“师妹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是么……”程令雪哭笑不得,再是冷若冰霜的人,一旦费劲心思去接近一个人,少不得会变亲切。

想到那樽若即若离的雾中观音,她便头疼:“他比想像中的难懂。”

短暂的欣慰被这句话一吹而散,江皊眼中漫上许多同情。

她想起进门时程令雪问的话,解释道:“师父听说你中蛊的事,查到你们来了青州,让我来青州钱家查个事,正好也和你相互照应。钱家和杜家关系匪浅,我便同时留意着,竟查到杜家的二公子派了人要去江州寻亲,画上的少年可不就是你么……我担心你被权贵盯上,想着借接近杜家人好靠近钱家,顺道看一看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便易容得成肖似师妹的模样。”

没想到寻人的竟是师妹,好在是师妹自己,也算虚惊一场。

程令雪亦如此认为:“我的蛊还未解,也还未替师父办完事,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寻亲……至少等一切安稳之后。”更何况,她并不希望杜彦宁和公子知晓她亲人的事——哪怕在目前看来,这二人都不会藉着亲人拿捏她,但谨慎起见,暴露得越多,后患越多。

至于那江州少女……

程令雪也好奇那会是她的谁。

她暂时不去想,师姐来了还能互相关照,让她心中安定不少。

二人双双发起愁,江皊托腮幽幽哀叹:“我们姐妹可真是同病相怜。”

师姐下意识亲近的一句“姐妹”让程令雪眉间几分柔和。

尤其经过了公子的衬托。

师姐显得更温暖了。

江皊问起这数月里发生的事,程令雪照着她所见、所理解的说了。

江皊概叹:“连话都比从前多,从前你都问一句才答一句。”

程令雪无奈:“我是被迫话多。”

公子话少,又难懂。

若不多问几句、多解释几句,他们二人都可能会错彼此意思。

她问师姐公子究竟是什么态度,江皊陷入思忖。她接触过的人要么都是些七情六欲都写在脸上的大老粗,要么是精于算计的市侩,对这类贵公子实在了解得不够多。但身为师姐,若比师妹还呆憨,她还有何颜面自称师姐?

她略思量:“以我行走江湖多年的阅历看,这病弱公子起初若即若离、时而苦恼,应是因体弱多病,对你这样身姿矫健的人艳羡又嫉妒。”

程令雪亦是这样认为。

师姐又沉吟须臾:“不过把你推向杜二公子,定不会只因为这,是多种复杂的感情堆积所致。”

程令雪更深为认同。

公子若即若离了好长一段时日,但都不曾彻底远着她。把她推向杜彦宁更像是一夜之间突然下的决定。

基于这,她翻出早前便有的猜测:“公子还是怀疑我是女子?”

“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原因。”江皊不无欣慰地拍拍师妹肩头,“师妹经数月的搓——历练,不仅更有人情味,对人情世故的亦更通达。”

程令雪心中稍得宽慰。

她原本便有此猜测,但对自己识人辨事的本事不大自信,并不敢确信。如今师姐一肯定,就如名家给她绘制的丹青题了字,认可了她。

看来她把公子读得也算透嘛。

寻到病因,方子便可拟出来——要先消除公子疑虑。

江皊再度仔细回忆程令雪所说的一切:“照你说来,那赤箭小哥帮你遮掩后,你家公子是信了的,否则也不会在过后待你亲近如初。只是因为杜家二公子对你的好感过于明显,使得他又往你是十一姑娘这一处想,这才要把他推给杜公子成人之美。别说,听你所说,这位公子倒是个好人!”

程令雪认同地点头。

“公子虽难猜了点,偶尔也捉弄人,发病时还……总之算个大好人。”

江皊继续:“钱三姑娘的话又加深了你家公子的怀疑,这些日子他常来找你,想必就是在试探!眼下最大的纰漏还是‘十一’这个身份,洗脱你是十一的嫌隙,破镜重圆指日可待。”

程令雪觉得所言在理。

只是……

“师姐,破镜重圆似乎不大合适,公子他……也不是我家公子。”

江皊言归正传:“为今之计。只要我易容后在你那位公子跟前晃悠一圈,并让那位杜二公子配合。到时你那公子定会往我才是十一这处想。这样一来,不就迎刃而解了?”

程令雪琢磨着这倒可以。

正好此前杜彦宁解释时,就已将江州少女说成“十一”。

这谎圆起来天衣无缝。

师姐明眸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若说天底下谁能模仿你模仿得最像,必然是你师姐我。”

扭过头,见身侧师妹那总是疏离的杏眸中满溢着信赖,犹如一只在外强作坚定的幼猫回到窝里见着大猫。

江皊完全抵抗不了。

便如此定下来,虽说易容和伪装可以让她们看起来像亲戚,

江皊到底不是真正的江州少女,倘若碰到钱家两位姑娘,势必会露出马脚,便以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与程令雪几分相似的眸子,再敛起惯常的雀跃便形神皆似。必要时二人还可以不间断地互换身份。她武功比师姐好,师姐会易容变声,正好相互帮衬。

午后,杜彦宁已不请自来。

看着眼前蒙着面纱的女子,他一时也错愕了,少女不仅眉眼与程令雪有四分相似,眉间那病弱又淡淡疏离的气度更是。他讶道:“这位当真是四表妹在江州偶遇的那位姑娘?”

程令雪没直面回答:“说来话长,你就当她是我的表姐,幼时在青州与我一道被人牙子买走。”

如此也能同公子解释为何她会与“十一”都来过青州的这一点。

杜彦宁从“就当”二字中寻到了漏洞,但并未拆穿,在程令雪开口前,他已想到先前的漏洞:“如今只有对外称你表姐才是‘十一’,方可自圆其说。”

“只是,”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有何苦衷,才不得不对恩公隐瞒女儿身?”

“抱歉,我不能说。”程令雪偏过头,他帮忙的代价可以是别的,唯独不能是这个秘密,她补道:“并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性命攸关。”又问:“你这里还有没有我可以帮你办的事?”

杜彦宁没再问,只道:“举手之劳,不必总惦记着还人情。”

但除了想回报他,程令雪亦有自己的目的。师姐说要查钱家大房,杜彦宁与钱家二房关系密切,他是她接近钱家最近的一道桥,她不会在此时犯傻远离她,又道:“不如,我再给你当半月护卫?或者你认为多久合适。”

杜彦宁想起姬月恒看她的目光,还有她那不便言说的秘密,终是决定占她便宜:“那便半月吧。”

但不会再有下次,他不允许自己一再的利用她不想欠人情来留住她,于是额外雇了两人与她轮着来。

.

黄昏时,别院笼在霞色中。

赤箭从外替姬月恒办事归来,眉飞色舞但:“那十一姑娘果真与竹雪有几分相似,身量也只差一点!”

亭松亦惊奇,但更多是担忧。

他望向公子,公子逗雀儿,是一只新送来的仙八色鸫,小巧玲珑,毛色鲜艳,经过了训练,嗅觉尤为灵敏甚至可以通过特地的香味儿来跟踪人,平日里与公子亦是很亲近。

听了赤箭的话,姬月恒自哂地笑了笑。他抬手将八八仙色鸫招到指上,在鸟儿放低戒备时轻轻地圈住。

在他脚边,还放着个小小的金笼,小狸奴想挣脱笼子去追鸟,却始终逃不出去,发出委屈的嘤咛。

“这么可怜。”

他握着雀儿凑近狸奴,哄道:“你比较乖,是该给些赏赐。”

被困在手中的鸟儿察觉危险,使劲地扑棱,发出惊恐的啼鸣,姬月恒和鸟儿对视了须臾,对上那琉璃似懵懂的眼睛,忽而叹道:“算了吧。”

他张开手,仙八色鸫惊恐地飞离掌心,再也不敢近他半步。

亭松看着嘴角笑意温柔,周身却透着森冷的公子,不禁暗自叹息。

公子心情不太好。

心动错付果真是件磨人的事,公子性子本就飘忽,近日更甚。

更飘忽的来了。

公子拈起因鸟儿挣扎而残存指尖的那片细羽,端详许久,长睫骤掀,似有了个新的想法:“出去走一走,我也想看一看杜彦宁那位十一姑娘。”

亭松心里一惊。

公子不是因为不想接受自己是个断袖的事实,因着不能喜欢竹雪,打算找个与少年相似的少女吧?

可那是杜公子的心上人啊。

可公子不是君子,若是想夺人所爱,自有他的手段。

亭松为那对眷侣惋惜。

.

入暮,街市两旁灯笼渐次亮起,映得周遭一片亮光,才刚寻到机会欺近的夜幕又被驱至闹市之外。

水上一艘艘画舫灯火通明,丝竹声声夹着夜游客的笑语传入耳际,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画舫随水波微微晃动,程令雪的思绪亦不断浮动。光秃秃的剑柄被她把玩得抛了光,不安由掌心传到剑柄,注意力全停在一旁的姬月恒身上。

顺着公子视线,她看向在船尾默然而立的一双人。青年一袭锦袍,备受而立,正是杜彦宁,而他身侧,则立着个不言不语的师姐,面纱后只露出一双清冷的明眸。她拘谨又冷淡,只看着江面,并不与杜彦宁说话。

师姐和杜彦宁素不相识,彼此生分,气氛莫名尴尬,也正因如此,才像一对彼此间有着心结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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