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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表兄也和她一样,因为共梦而觉得对不起对方,才要极力弥补。

她猜不透,掀开帘子透口气,探头望去,秋风穿林,山道上黄旗猎猎,浩浩荡荡一行人马形如巨龙。

她忽然体会到父辈当年叱咤沙场的豪情,幼时爹爹曾开玩笑:“爹从前觉得若能作为一名将领因捍卫疆土而死便足矣,不过现在爹改变了想法。”

说罢,他朝阿娘清冷的背影望去一眼,挑眉笑了笑:“可现在爹毫无雄心壮志,只想溺在温柔乡里。”

话刚说完,阿娘淡淡瞥了爹爹一眼:“孩子跟前,慎言。”

想到这,崔寄梦不由笑了。

虽说阿娘对爹爹总是不冷不热的,任爹爹如何逗弄都不为所动,但她总觉得二人之间似乎有一股无言的默契。

可惜数月后,爹爹一语成谶,埋骨沙场,一道被战场风沙所掩埋的,还有阿娘眼里好不容易升起的光。

记忆里,爹爹虽偶尔不正经,但为人刚正,实在不像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崔寄梦安慰自己,父母之间是有感情在的,是玉朱儿在说谎。

车马行了两日,燕山别宫到了。

别宫坐落在燕山脚下,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亭台楼阁掩映在茂密林木中,如山林里沉睡的雄狮,透着皇家威严。

别宫往后数里则有一大片广袤的山林,是历代天子狩猎的地方。

世家贵族被安排在各处殿宇,原本按谢老夫人嘱咐,崔寄梦和二房的人共住一殿,但到了别宫,长公主称独居一宫实在寂寥,让崔寄梦过去陪她。

不用和彼此共处一室,崔寄梦和王氏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日的行路,人困马乏,在别宫安顿一夜后,次日清晨围猎开始。

先由皇帝在众兵士及众贵族世家子弟护送之下一道围猎,待皇帝打完猎后,众贵族子弟便可自由狩猎了。

众人分为两拨,一拨在别宫前的朝华台登高望远、吟诗弹琴。

另一拨要么打马球,要么漫无目的地骑马游荡,多数则在山林中狩猎。皇帝有令,猎到最多猎物者有重赏,为公平起见,将男女分开作比。

崔寄梦不想留在朝华台同那些皇亲贵戚弹琴对诗,追上了谢迎鸢和谢泠屿:“表兄表姐可以带上我么?我不会添乱的。”

兄妹二人担心她受伤,劝她回去,一旁的谢泠舟却缓缓站起身:“一道来吧,四处走走也不错。”

他起先也想劝她好生待着,但想到崔寄梦对念诗有心结,在朝华台待着她可能会如坐针毡,便改了主意。

商定好了后,谢迎鸢和崔寄梦分头回去换上骑装。

殿内,长公主看着崔寄梦一身黑乎乎的骑装,嫌弃地皱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作甚穿得跟个寡妇似的?”

说完暗道罪过,若儿子争气,将来这就是自家儿妇,开这玩笑枉为人母。

如此想着,长公主越看对崔寄梦越是满意,拿出自己带的一堆骑装,一件件在她身上比对:“你们这些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穿显眼些才不会被误伤!”

被长公主一通装扮后,待崔寄梦回到偏殿时,采月都看呆了,不敢相信这是她家小姐,直到崔寄梦从行囊中掏出一本老黄历开始认真翻看,采月这才确信,又开始操心:“小姐,别太信黄历,小心些啊!”

看完黄历后,崔寄梦翻出珍藏已久的宝贝,妥善收入袖中暗兜里,莞尔道:“采月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围场马厩边上。

谢泠屿因那日被兄长撞见,有些难以为颜,便和谢泠舟双双沉默着,正转头,见兄长倏地抬眼,凝眸定定看着前方。

他顺着谢泠舟视线回身,亦愣在原地,望着一身红色骑装的少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表……妹?”

崔寄梦被看得略有些不自在,赧然笑了笑,谢泠屿自知无礼,却舍不得错开视线,讪道:“表妹穿红真好看。”

红衣容易过艳,但崔寄梦生得秀致,性子又温和内敛,一双眼眸澄澈,配上这身利落的红色骑装,非但不张扬,反有种明媚又易碎的感觉。

像凉风细雨中的芍药花。

他有些期待大婚之日道来,届时她一身嫁衣定比现在还要好看。

旋即想起方才兄长定定望去的那一眼,谢泠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回身看到谢泠舟正垂眸拂去衣袖上的一点尘埃。

谢泠舟神色很淡,一身东方既白的骑装,宽肩窄腰,清冷矜贵之余,添了几分利落和英气。

是他的错觉?兄长最近穿衣是越发讲究了,好像是有意的。

难不成……他要勾引谁?

他本想确认兄长是否也被自己未婚妻子吸引住了目光,可这一回头,反被兄长吸引住了,不禁脱口:“兄长也好看。”

也……

这个字让被并提的两人之间好似产生了联系,谢泠舟觉之甚妙:“二弟过誉。”

几人到了马厩,角落里有一排小马驹,是专为姑娘家准备的,谢泠屿走过去,欣喜道:“那小白马正适合表妹!”

崔寄梦看着小马驹瘦小的身板,有些不忍心,随手指向另一匹成年白马:“我怕压坏它,还是这匹吧。”

谢泠屿面露尴尬,低声解释道:“表妹,这是兄长的坐骑。”

崔寄梦并不知道,听到二表兄如此说,忙把手缩了回去。

“不必,就这匹吧。”谢泠舟清冷的声音从一侧传过来,“此马温驯,更适合女子,此处别的马均是专供男子狩猎所用烈马,表妹骑着不妥。”

谢泠屿见表妹弱不禁风,亦担心出岔子,便也接受了兄长的好意:“多谢兄长忍痛割爱。”

谢泠舟淡淡瞥他一眼,继而垂下眸,神情意味不明。

几人牵着马到了一处宽广的原野上,此处地势平坦,适合骑马漫步,往前几里则有一大片林子,林中遍布弱小的飞禽走兽,贵族子弟多在前方狩猎,再往前深入就进了山,山里飞禽走兽多,易有猛兽出没,敢往山里去的大多是血气方刚的武将。

“表妹,我教你骑马吧!”谢泠屿兴冲冲道,想借此机会多和表妹亲近。

随即被谢迎鸢无情嗤笑:“只怕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马。”

谢泠屿回瞪妹妹一眼,用眼神暗示她别惹事,再一回头要继续讨好崔寄梦,却再次愣住了:“表……表妹?”

崔寄梦坐在马上,看二表兄呆呆的神情,颇忍俊不禁,话里也带着笑意:“不劳烦二表兄了,我会骑马。”

她调转马头,正好撞上谢泠舟的视线,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方才她与二表兄说笑的时候,大表兄有些……不悦?

但只那一瞬,此刻他略一颔首,看向她和马,似乎相当满意。

这是何意?崔寄梦一头雾水。

几人骑马在原野上漫步。

一少年郎策马过来,朝谢泠屿喊道:“谢二!他们猎大猫去了,你来不?”

谢泠屿当即跃跃欲试,可他既想去猎大猫,又舍不得表妹。

两面为难之际,只听谢泠舟淡声发话:“二弟去吧,我跟着她们。”

谢泠屿放下心来,再三谢过兄长,御马朝那少年奔去:“等等我啊!”

崔寄梦回过神时,二表兄已策马远去,四下张望,表姐也早已走远。

只剩大表兄和一直跟随他们的两名护卫,谢泠舟安抚崔寄梦道:“稍晚时,我要离开一会,他们二人会跟着你,有事尽管差遣。”

他拿出一块令牌,交给那名女护卫:“这是长公主殿下的令牌,若有人为难姑娘,尽可搬出母亲的名头,护好姑娘。”

两名护卫应了下来,崔寄梦颇讶异地看着大表兄,他还从长公主殿下那里要来了一块令牌让她能“狐假虎威”。

好像一早就为她打算好了。

谢泠舟对上她不解的眼,温声问:“怎么了,是有何困惑?”

崔寄梦怯怯地点头,自从上次在琴室他就阿娘的事安慰了她,以及在藏书阁被他撞见后,他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替她着想,崔寄梦就对谢泠舟就生出一种对长辈一般的信赖,她把内心堆积的疑惑问了出来:“大表兄,在来别宫的路上,你是不是看出我和二舅母之间的气氛不大对?”

“是。”谢泠舟淡道,这些日子他派人盯着王氏,自然把这些日子王氏的怨怼听了个大概,这才知道王氏对崔寄梦冷淡的缘由,只是这万万不能告诉她。

表妹纯质,若知道自己舅舅对母亲存在超出兄妹之情的畸恋,只怕难以承受。

因不知道她是否觉出端倪,谢泠舟试探道:“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是婶母对你说了什么?”

“这倒没有。”崔寄梦微微摇了摇头,又偏了偏脑袋,思索片刻:“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婶母会突然对我这般冷淡,若说是因为玉朱儿攀咬爹爹的事,可我突然想起那日散去时,婶母还宽慰我别多想,次日却变了脸,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

她一心纠结王氏的事,竟未留意到自己下意识随他一道叫王氏婶母,谢泠舟笑了笑,低头看着崔寄梦。

少女骑在他的马上,一身红衣衬得面颊更是雪白,长发用一顶精巧的金冠梳起,秀气又不乏利落,正微仰着脸充满信赖地看他。

二弟说得对,她穿红很好看。

可他不愿除他之外的人见到她穿红衣的模样,尤其是凤披霞冠的时候。

他决定适度歪曲事实。

“表妹一直都做得很好,不必总是把问题归咎于自己,在我看来,应当是因为婶母有更中意的儿媳人选。”

崔寄梦的脸色灰败了些,垂下头:“是是王家三姑娘么?婶母,啊不,舅母时常提起她,原是如此……”

按大表兄说的,二舅母当是更愿让王飞雁嫁入二房。那她该怎么办?

谢泠舟趁机问她:“倘若婶母更喜欢王三姑娘,表妹还要嫁入二房么?”

他问出了她内心的困惑,崔寄梦懵懵地望着他,眼皮上的小痣也停滞了,整个人陷入了茫然:“可是我还能如何?”

她对京中世家弟子一无所知,辞春宴那次让她对他们产生了恐惧,她实在难以想象嫁入别家会面临怎样的日子。

见她茫然,谢泠舟心中微动,沉下心来慢慢伸出诱饵试探:“二房不合适,或许可以考虑大房。”

大房?

崔寄梦琢磨了好一会,才知道大表兄的意思,似乎是让她……嫁给他?

虽说他们在梦里亲密无间,但现实里,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和大表兄亲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