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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桐估摸着刘三也没啥事,这小子属于机灵的,这是大过年的踅摸来东西来给拜年的。她只表示知道了就成。鱼盛在大砂锅里,林雨桐又把各样的泡菜咸菜弄了一些,完了还有秋里蒸出来的红薯酒,味儿现在不算好,但能喝了。又拿了一罐子山楂酱,屋里的水壶里开水咕嘟着,冲一碗山楂酱酸甜酸甜的,不知道啥是饮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味儿当真是好。

夏九墨摸了摸炕上的毡子,屁股下面暖烘烘的。桌上又是肉又是酒的,今儿来的这些,除了赶车的两个小伙子,穿的都齐齐整整的。两个大些的姑娘在屋子里来回的忙,有个斯文文弱的小伙子把他们和儿子拖鞋来的鞋放在角落,那个地方该是烟囱口,地面是热的。鞋放在那个位置,下地穿鞋的时候鞋子都是暖的。

这该就是儿子轻描淡写说过的,给前妻养大的孩子。

孩子的这些过往,想一次,他就疼一次。可那些年兵荒马乱了,人能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再思量也无济于事。

一桌子人没人问他们打哪来的,以前是干啥的,怎么会分开的,没人问这么些个的事。就是倒了酒,“多少喝点,散散寒气。”而后就各自说话。

大槐跟四爷说地里的菠菜,“咱队上跟你学,也撒了一茬菠菜,这大雪下的,这会子都在地里撒草木灰呢。你这边盖着草席,该是没事。”

“没事,连着撒了几茬子灰了,雪一盖住,下面反倒是没事。”

“那你那边,山上明年就得种树?”

“对!今年苗木都育出来了。山上嘛,年年少不了补种。树不能着急,三五年都未必见成效,春上打算种土豆,种点山药,这东西收多少算多少,去城里有的是单位稀罕要。”

林爱俭就插话,“农场那边估摸着得看你的动作,你种啥咱们种啥。”

林雨桐就想笑,“那么大面积,想种土豆,真当找种子那么容易?能种上十多亩给明年留着做种子,就不错了。”说着,把饼子又递给老爷子老太太,又问林尚德,“哥,卫生站有黄芪吗?”

黄芪?没有。

林尚德看了老太太一眼,“补齐的是吧?这玩意估摸着县里都没有。过了正月就是阳历三月,我这不是去省里上培训班吗?我给你找齐了,然后叫车给你捎带回来。”

成!身体的情况跟心情有莫大的关系,叫老太太瞧着林大牛把日子过的不错,她身上的病就好了一大半。

吃了饭,林爱勤跟林爱俭帮忙收拾好了,也就都走了。知道这有话要说的。

周鹏生叫了四爷在门厅里说话,“是办了因病修养带回来的?”

对!

“这不保险,最好是落户回来,跟那个单位彻底撇开关系。我听说城里闹的挺邪乎……”

四爷也是这么想的,“本来就是搞矿产研究的,煤矿也是其中之一,回头我矿上谈谈,将人给要过来。只要来了矿上,就好操作了。试验田也有矿上一份。”

周鹏生就点头,“这事想办成,得快。我那边还有两瓶好酒,你再弄点细粮,咱上老赵家去。老赵到点了,眼看退休了。屁事不管,爱结个好人缘。多少有点小贪,但收了东西肯办事。这事在他那儿就是打个电话的事。”

行,等雪停了就过去。

把周鹏生最后送走,天也黑了,雪也大了。大门一关,林雨桐端了花生米和一碟子肉干出来,给放炕桌上,“没外人了,爸,您跟爷爷奶奶喝着聊着。”

林大牛拍了拍炕上,“都上来坐……”一时间,单留下他,竟然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讲起。

四爷就过去坐了炕沿,林雨桐干脆挨着老太太坐了,给她背后放了被子,“您靠着些,靠着舒服。”

老太太拉了桐桐的手摩挲,“你大姑家,你还有个表弟,下乡了。想法子安置在了老家,老家还有你二爷爷一家子,倒也能照看上。你二姑家,孩子多些,四个孩子,都是小子。不过你姑父在部队上,他们到了年纪基本就去当兵去了,我这也有五六年都没见到了。你小叔家,生了俩小子,都长在你小叔的老丈人家,一年我跟你爷爷也见不上两次。”说着就捏了捏林雨桐的手,“咱家到了你这一辈儿,就你一个姑娘。就是你二爷爷家那边,早年夭折过一个,那是个姑娘,剩下的都是小子。”

林大牛也才有了话题,“二叔和二婶都好?祖父和祖母是什么时候没的?”

其实二叔二婶是姨奶奶生的,是庶子。但因着自家父亲先是留学,后来又一心做学问,家里的产业一直是二叔打理。兄弟俩没有产业争执,因此相处的一直不错。

“把你弄丢了,写了信回老家,叫人留意着你会不会找回去……你爷爷跟你二叔带着人到处找,没找到,三个月,你爷突然脑中风。他那样的脾气,人不能动,心里有急,天天催着你二叔找人,不到半年,人没了。我要接你奶奶过来一起过,你奶不乐意,生气呢!说我要是老实在家呆着,啥事没有。宁肯跟你二叔二婶子过日子,也不乐意跟我过。她是三年前没的,运动上来了,别不过这股劲儿来。你二叔二婶那些年,把你奶奶伺候的挺好。到了最后病的不能动了,还是姨奶奶在边上伺候的。”

自来看不上一妻一妾的,也因此年轻的时候没少跟家里闹腾。可谁知道到了最后,姨奶奶本本分分的伺候自家妈,两人那么些年搭伴过日子,情分倒是比一般的姐妹还好。

“姨奶奶身体还硬朗?”

“打小吃苦受罪长大,养尊处优的日子没过几年,啥日子都能过,反倒是身子板挺好。天启在老家插队,在姨奶奶那边住,吃住都在家。孩子写信回来说了,过的跟家里一样。”

天启是吴天启,夏文心的独子。

说着话,四爷就抽个空档把金叶子拿了出来,“舅爷给的……”他推给林大牛。

林大牛没要,“你拿着,想办法倒换出去。这东西看着好看,可不顶吃不顶喝的。”

老爷子就看桐桐,“相册还在你包里?”

哦!在的在的。

林雨桐指了指进门的墙上,四爷就起身把包拿下来了,把相册给掏出来。

老爷子没翻照片,而是从相册的册轴里抽出一根金条来,一起推给四爷,“拿着吧,需要的时候就用。别不舍得!”

林大牛就笑,“我舅舅还是那性子,狡兔三窟,什么时候都留着后手。”

江映雪跟着也笑,儿子还记得过往叫她觉得眼前的儿子一下子就熟悉起来了,“还记得呢?”

“我舅舅还带我在院子里的石板下面埋过金条……”说完愣了一下,“那东西应该还在。”

江映雪一下子就笑出声来了,特别欢畅的样子,“必是你舅舅喝醉了,拉着你干荒唐事。”

“是!舅母气坏了,将我们关在外面喂了两小时蚊子。”

江映雪就叹气,“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云端跌入泥里,哪里收的住。身体一直就有些不好。江华的婚事也不顺,当时找了个出身贫寒的,总说成分好。可有些人……那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等你没用了,又嫌弃你的肉和血是腥臭的。江华遇上的就是这么个混蛋玩意,这回你没见成,那是因着江华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能见孩子一面……得亏你舅舅心大,这要是放在早年,他恨不能杀人。”

总的说来,谁过的都不容易。

林大牛有些生气的是,“文荟不在也就罢了,怎么文心和文茂大过年的也不陪陪你们。妈都病了……”

“别怪他们。”夏九墨这才说话了,“文心和明达都在印刷厂。报纸印刷,一天都不能停。尤其是他们这种下去劳动改造的人,越是节庆的时候,忙的越是他们。文茂呢,学了一堆洋文,现在这洋文会的多了那就是罪。要不是他那媳妇不离不弃的,日子也难过。关键是,俩孩子还小,真要有个啥事的,那么点的孩子受牵连呀。他一般是值班的时候夜里来看看,药都是他媳妇想法子买的,他半夜偷着送的。文心那边艰难,孩子下乡,不给补贴点,也不好意思在你二叔那边叫照看。文荟呢,四个孩子,能活着就不错了。饶是这么着,文心月月挤出几斤粮票就送来了,她自己瘦的一把骨头。文荟呢,都是把部队发的省下来一下,给我们寄回来叫家常用。可一个人的配给,得养一家子,还得挤出来照看我们……”

林雨桐就从包里又掏了笔和纸,“爸,给姑姑和叔叔写信吧。人去不了,信能到。”

四爷又把身上的没用完的票和钱拿出来,分了五份,“咱自己留一份,给同县老家寄一份,给大姑二姑和小叔各寄一份。”

夏九墨和江映雪面色大变,“这可不成。”说这些不是为了挂累你的。

林雨桐把笔塞给林大牛,林大牛抓住了笔,慢慢的抚平信纸,看看女儿和女婿,然后对爹妈笑了一下,“我是家里的长子,这事我做主。”

夏九墨将脸扭在一边,他想起曾经他跟儿子说的话。那时候他年轻,也忙,哪里有时间给孩子们断官司,管家里的家务事。文龙拿家里的琐事问他,他总说,“你是家里的长子,爸爸不在,或是等爸爸老了,你要照顾你妈,照顾弟弟妹妹,家里的事你做主。”

也因此,这孩子比别的孩子有主见。所以,这样的孩子那么大了丢了没回家,他嘴上不敢跟妻子说,其实心里已经认定,八成是已经没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那么多年了,他回来了。受了那么多苦,可他已然记得他是家里的长子。

长子是背负着责任的。可他们并不想这个孩子再背负责任。

他还要再说话,江映雪却一把拉住了他。他怎么还不如一个孩子精人情世故。兄弟姐妹分开二楼快三十年了。就文心对这个大哥还有一些记忆,对文荟和文茂来说,关于这个大哥的记忆几乎为零。对他们而言,这是个只活在父母亲人嘴里的人,也只有那些照片,能证明他们确实有个哥哥。

这个哥哥突然回来了,回来了就是大哥吗?那么长的时间横亘其中,不是说是亲人就是亲人了。家里惦记文龙,文龙的记忆回来,他对弟弟妹妹的感情并没有走远。可弟弟妹妹能回馈他等价的情感吗?

难!

可若是在难处伸把手,那这个大哥就是大哥。

这俩孩子为啥一个提议写信,一个特别干脆的把家里攒下来的钱和粮票叫给分了。那不是对素昧谋面的亲人有多少感情,或是出于同情。他们只是心疼他们的父亲,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帮他们的父亲拽回亲情这根线,不想让他从希望到失望。仅此而已!

文龙有这么心疼他的孩子,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