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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使报了身份,奉上了昆达赤的书信。祝青叶接了,递到了祝缨的案头。祝缨展开一看,上面的印是对的。

信显然不是昆达赤亲笔写的,用的是双方的文字,主要写了两件事:一、问责,普生头人好歹是西番的羁縻,给祝缨打成这样,家都掏了,祝缨得给个说法,怎么着也得把家还给人家吧?二、说明一下,这次攻打关隘这事儿是追击逆臣造成的误会,不过这个事也不能怪西番,因为祝缨也没跟西番通报一下她到这儿来了,所以派了使者来,把这边境的事儿得讲明白了。这两件事要是说不明白,他就得问问皇帝去了。

祝缨将这封“国书”往边上一推,先问番使:“你父亲身体好吗?”

她说的是番语,番使也不觉得惊讶,回答:“多谢您还记得我的父亲,他身体还好,只是已经上了年纪,不能出远门了。”

祝缨道:“好些年过去了,大家都不再是当年的样子了。”

番使道:“您还是没有变,依然青春。”

祝缨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真的没有变吗?”

番使道:“对您来说,它称不上变化。”

祝缨笑笑,脸上的长疤倒不显狰狞,她和气地请番使去客馆休息,并且说:“在城里,他想看什么都由着他去看,不要阻拦。”

番使致谢。

祝缨又说:“不过,需要有人与你同行。不然我怕你出事儿。”

番使道:“相公以礼相待,我又怎么会做贼呢?”

“不是你,是前番已经有了做了匪。赵苏啊,请使者去客馆休息吧。”

赵苏的课上不用上了,此后一连数日就专陪着番使在西州城里转悠。西州城规划整齐,秋收之后客商也多了起来,又有工匠也不断从各地赶来。此外,安南境内的种种物产也不断往西州城汇集,金、铁、盐等不必说,梧州的茶、朱砂之类也涌了过来。

祝缨断了客商往西番去的路,他们便都在西州城里交易了起来,虽然有些焦虑,倒也秩序井然。

赵苏也不拦着番使,只是随时同行。番使在西州城里住了数日,不见祝缨召见,只听到每天有土兵习练喊杀的声音。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番使便主动求见。

地方还是在幕府,出席的人还是那么的多,番使的话又进了几分,先恭维了西州城,接着便切入了主题:“不知我主的国书,相公有什么答复?”

祝缨道:“试探出什么来了?”

“诶?”

祝缨摇了摇头:“从安南到京师,驿马没那么快,我现在答了你,你知道的就太多了!”

番使露出点惊惶的样子来:“相公疑心太重啦。”

“你比我预想中来得晚了些,看来昆达赤的家事也不太顺利。”

番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头埋低了一点。

“坐吧,慢慢说。”

番使谢了座,坐下的时候显得很稳重,并没有表情表现的那么的慌乱。坐下之后,他又询问了一遍祝缨的答复。

祝缨道:“这么说,昆达赤已经威服各部了?”

番使矜持地笑了笑。

祝缨点了点头:“与我料想得也差不多。时间快到了吗?”

“啊?”

祝缨道:“昆达赤跟你又没有仇,你又是个有本领的人,你不该浪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你拖住我,他调兵遣将好攻打我的事不太可能发生,因为这是在赌你的命。所以让你来和谈,也算是有真心在的。谈,不可能无休止的谈下去,一定有一个时间,给你的时间,快到了吗?”

番使勉强坐住了,道:“相公说笑了,我奉命来消除误会的,哪有什么时间的限制?”

“行,那你接着住,我呢,接着照敌国对他。”

“相公!”番使大声说,“我主与朝廷订约,可不是这样说的!您……”

“将在外,”祝缨说,“你出言试探,又四处观察,不就是想知道这个的么?”

番使突然不抗议了,他说:“相公,您做得了此间的主?”

祝缨歪头看着他:“那你来找我是干什么的?你们猜的什么不妨告诉我,我都给你实现,怎么样?”

番使愈发安静了,他的神色变了数变,还是说:“我是来消除误会的。”

“你打我、我打你,误会什么了?”

“也许,您的皇帝不许女人做官,是我们的误会?”番使说,“您现在究竟是丞相,还是刺史?还是节度使?”

祝缨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你愿意怎么称呼都可以,我与昆达赤之间也没有什么误会。我们俩,都是受朝廷册封的人,朝廷册封之下,什么都能谈。”

“什么都能谈?当真?”

祝缨往后一仰:“赵苏、祝炼,你们可以与使者仔细谈一谈了。”

番使也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有一个时间的限制——越快解决越好。

西番的策略,也确实是恢复之后跟朝廷再占点儿便宜。但是变数出现了——祝缨。

之前,西番也只知道“丞相变成了个女人然后跑路了”这件事,这对西番是有利的。然后,昆达赤就忙自己国内的事儿去了。直到今年,边臣家里内讧,他才知道普生头人这儿出了这样的事。细究之下更是惊出一身冷汗——祝缨居然就在旁边,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于是便派出了兵马以“追击”为借口试探地进攻,果然碰了个硬钉子,昆达赤与智囊商议之后,也就有了下一步——派使者。

祝缨这个情况,应该与朝廷不是一条心了,则只要稳住她就行。安南物产再丰富,比起朝廷那边还是差的,祝缨这个人又比较难对付,主攻的方向不能错。

当然,能够顺便要一点好处就更好了。

番使也不想再直面祝缨与她讨价还价了,赵苏虽然也难缠,总比面对祝缨好。

……

此后便是番使与赵苏谈。

番使张口便问:“咱们这儿谈妥了,落到文字上,该如何称呼祝大人?”

赵苏也给了他一个答案:“节帅。”

就说还是赵苏好!番使终于确定了:祝缨跟朝廷,也不能算是一条心的,她已经不是丞相了,也是个边臣。

接下来就好谈了。

番使当然希望能够将当年从普生头人那里得到的好处延续——普生头人每年都会给西番不少孝敬,当然,最近这些年都便宜边臣了。

赵苏当然不可能同意,非但不同意,还要求将普生头人交出来,理由就是他与刺杀祝缨的刺客有勾结。

番使当然不想交出这个人,这是一个勾子。赵苏便说番使没有诚意了,刺客都还护着,让人如何相信呢?

一番讨价还价,番使提出,交出普生头人可以,但是希望安南可以提供茶、尤其是铁器等。赵苏认为茶可以随便交易,但铁器自己也要用,没有多余的。

双方又争吵了小半个月,先是约定了大致的边界,订立了和约,不互相攻伐,不收留对方的敌人。然后是关于贸易的,昆达赤派人全面接手安南与边臣之前的交易,安南不与边臣做铁、盐等方面的交易。铁器方面,武器没有答应,但是日用品比如铁锅之类可以贸易等等。

盟书以双方文字写就,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双方都长舒了一口气。

当下,祝缨派祝青君为代表,与番使在关前立了碑,将盟书刻在碑上。番使交出了普生头人,祝缨这边开关,放商人通过。

祝缨这里,往关上又加派了五百土兵,以防西番使诈。直到祝晴天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番将已引兵远遁,边境才渐渐安定下来。

祝缨没有往政事堂发公文,而是写了封信送给了姚辰英,提醒他留意西番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