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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鸫对这位自来熟的态度倒不觉得烦。

他举起手,亮出自己的手肘。

刚才他摔倒时,两条胳膊撑在布满积灰和沙土的地砖上,肘部的袖子和皮都擦破了,“我想先去换件衣服。”

男人点点头,又原地转了一圈,很快发现了指向二楼的服装区的标识牌,“来来来,走吧。”

他扯了扯自己的T恤前襟,“这件衣服太小了,我也去换一件。”

沃尔玛卖的衣服款式大众到堪称毫无特色,不过季鸫和壮硕男都不是挑剔的人,一人选了一件长袖连帽衫,连更衣室都不用去,直接扒下旧衣服就将新的换上。

“什么,你竟然是个老师?”

听完肌肉男的自我介绍之后,季鸫发出了一声惊叹,“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健身教练呢!”

壮男闻言,挑眉看向季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看你这么瘦,居然还是职业运动员,不是更扯吗?”

他自称莫天根,但因为这名字实在有点儿羞耻,所以坚持让季鸫叫他“大根哥”——虽然季鸫认为,“大根”听起来也没比“天根”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莫天根今年二十七岁,是土生土长如假包换的山城人,在当地一所高中当生物老师。

两人交换了彼此的身份信息,换好衣服,一致决定先去餐饮食品区找点儿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一边走,莫天根一边对季鸫说:“我先前其实见过你。”

季鸫扭头看向他,睁大双眼,表情颇为意外,“你见过我?在哪里?”

“我认得你那件番茄炒鸡蛋色的运动衫。”

莫天根点了点头,“你先前也在那辆磁悬浮轨道车里,对吧?”

“什么!?”

闻言,季鸫已经从吃惊变成了震惊。

他失声叫了起来,“原来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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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季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座空荡荡的灰烬之城的,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他正在经历的最后一件事。

他是一个反曲弓运动员,同时参加团体和个人赛两个项目,还是男子国青队的队长。

平日集训的时候,他不是队里成绩最好的,但每一回上了赛场,却是发挥最稳的。

大约是一半天生性格使然,一半从小训练的成果,季鸫有一颗特别合适赛场的大心脏,而且格外擅长打逆风局,经常会在比分落后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稳得不行的发挥一点一点追回环数,反倒给对手造成巨大的压力。

用队友们的话说,只要他们的季小鸟队长在场上,就跟杵了枚定海神针一样,自然而然能给整个团队带来安定感。

事实上,自从季鸫担任了男子国青队队长之后,队里所有人在各项赛事上的成绩也确实一年比一年来得更好了。

在四天之前,季鸫与队友们一起,拿到了世青赛的团体赛金牌,这也是近十年来他们国青队在世锦赛上取得的最好的成绩。

就在他们载誉而归的时候,他们在从机场到训练中心的路上遭遇了突发意外。

当时,连同季鸫在内的国青队队员,以及两名教练和一位队医,正坐在一辆磁悬浮轨道车上。

这种磁悬浮轨道车比地铁和火车来得短,车厢的长度大概相当于三辆公交车首尾相连,平均时速约莫一百公里,比市区马路上行驶的汽车要来得快不少。

尽管它们只能沿着既定的轨道行驶,而且无法频繁停车,所以还不能取代普通公交车的地位,但就安全性而言,磁悬浮轨道车远比绝大部分的出行方式都要高得多。

但就是这种号称投入运营至今从来没出过事的磁悬浮轨道车,竟然在经过一座跨海大桥时,毫无预兆地突然失速,继而脱轨,整节车厢横越过机动车道,最后撞破护栏,大半截车身悬在栏杆外,只剩尾部的支架被断裂的栏杆堪堪卡住,头朝下摇摇欲坠地挂在了海面上。

当时季鸫和队友们都在轨道车的中段。

他的运气比较差,在车厢脱轨时,他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侧,半身磕在了车窗玻璃上,前座的椅背被倒下的行李架砸得变了形,直接拍到他身上,差点儿没把他的肺给夹出来,剧痛之余,还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从疼痛中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以头上脚下的姿势倒吊在一片狼藉的车厢里,只要低头一看,就能透过破碎的车前窗挡风玻璃,看到下方碧波荡漾的大海。

随后,季鸫发现,自己之所以还没掉下去,是因为变形的椅背将他的腰卡住了。

在察觉到自己的不妙境况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蛋了,看来他的小命就要到此为止了。

可就在这时,季鸫听到了一把熟悉的求救声。

他循声望去,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国青队里年龄最小的队友。

那男孩运气不错,在车厢脱轨并撞向栏杆时,他背在肩上的弓袋正好横向卡在了椅背上,使得他像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一样,被吊在了半空中,不至于直接掉进海里。

可就算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毕竟身量摆在那里,小队员无处着力,一百二十多斤的体重全靠一根背带维持,让他感到自己简直要从肩膀的位置被一撕两半了。

在极度的痛苦与生死一线中,男孩子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一边哭,一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好让自己不至于掉下去,但只要一动,被肩带勒住的地方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更让他越发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