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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看着她很久,说:

“狸狸,我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玉浮生的心很硬,没有同理心也漠视生命。从前他的命就不值钱,每天和野兽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天然就有对生命有种漠然。

但是从小,玉浮生就有个名叫“姜狸”的原则。

在他平静的眼神当中,姜狸放下了心来。

她伸出手了要和他击掌为誓,就像是虎崽小时候那样。

他伸出了手,却反手将她的小手抓住。

……

从那天之后,姜狸开始每天晚上和徒弟一起去墓地。

第一天,她带了帐篷和枕头被子,徒弟一套她一套。

徒弟低头看了看姜狸的烤肉架。

姜狸理直气壮:要是被抓到了,可以说是他们在墓地里露营烤肉。

这不比他被逐出宗门的好?

徒弟:“……”

徒弟疑似黑化,要走大反派路线了。姜狸说是没有不安也是假的。

毕竟有句话叫做: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而且姜狸现在也不能像是从前一样对小虎崽想什么了如指掌了。

她能够做的,就是像是牛皮糖一样跟在徒弟的后面,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这一天晚上,姜狸在墓地里等了很久,但是徒弟一直没有如约来墓地。

在徒弟迟到的十五分钟里。

姜狸脑补了很多,什么徒弟出去杀人越货、挖人祖坟,活剥虎皮。

她没罚过小虎崽,小时候因为虎崽太惨了舍不得,再等些年,徒弟进入元婴期,她就要打不动了。姜狸摸着捧鱼剑想:——不如趁着现在打一顿。

姜狸听到了脚步声。

姜狸闻到了血腥味。

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并不生气,而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结果姜狸转过身,发现徒弟手上提了两条灵湖鱼。

徒弟平静地问:“清蒸还是直接烤?”

姜狸:“……烤吧。”

徒弟把鱼肉切片,滋啦啦地放进烤盘里。

香味渐渐在坟地里爆开。

徒弟熟练的姿势很利落,做事的时候话不多。

这段时间徒弟的变化太大了,姜狸时常会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她担心他变坏、担心他们渐行渐远、担心他越长大她就越不认识他了。但是对此,姜狸却没有任何办法。

可是此刻,徒弟坐在她身边,闻着好闻的香味,她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徒弟刚刚伸出筷子翻了个面。

姜狸就凑了过去,炯炯有神地看着徒弟。

徒弟:“……”

……

徒弟成年后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天天夜里去墓地,肚子里全是坏水,还总是冷笑的阴险大人。既不天真,也不可爱。

姜狸时常要怀念一番当初的小虎崽。

但是他做的菜还是一样好吃,还是会听师尊的话,于是属于师尊的那点大人的不安和无所适从,也渐渐地消失了。

如果还有点困惑的话,那大概就是她偶尔会发现,徒弟经常会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那注视不尖锐、不咄咄逼人,甚至有点温柔,却像是暗藏着滔天的波浪。

四月,姜狸接到了一个公差。

在亭溪镇一带,出现了一位专门祸害新婚夫妻的邪修,经常在新婚之夜出现,将夫妻双双吸成干尸,因为是个女邪修,是以人称“鬼新娘”。

得知好几批修士都铩羽而归,连鬼新娘的面都没有见到后,姜狸打算隐藏身份暗中查探,不要打草惊蛇。

这回姜狸连其他弟子都没有带,只带了一个很能打的玉浮生。

——徒弟当然没有意见,简单将刑堂的事情脱手,就和姜狸一起离开了天衍宗。

因为鬼新娘的存在,这座镇上十分萧条。

姜狸本来打算在附近找一对新婚夫妻贴身保护,谁知道这里的人都被吓破了胆,未来几个月的婚礼全都被取消了。

姜狸想了个办法,和徒弟假扮新婚夫妻,引鬼新娘出来。但若还在亭溪镇就目的性太强了,所以姜狸将地点选在了隔壁镇。这样,假装一对心存侥幸的夫妻,鬼新娘上钩的可能性更大。

对此,徒弟全程都没有意见。

第一件事:买衣服。

他们找到了附近最大的成衣铺,开始挑选婚服。

……

成衣铺,二楼。

软红鲛绡垂下来,层层叠叠的纱幔掀起了一阵阵的香风。

暧昧的光影投下来,打在徒弟的面颊上,映照得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有点愣神。

师尊每隔三分钟就会从纱幔里面探头出来,问他:好不好看。

徒弟就微笑着说:好看。

姜狸说他没审美,看什么都好看。

她穿了一身绿的出来,徒弟也微笑着说好看。

姜狸低头看着□□绿,嘀咕了一声。

——徒弟的确是没有审美的。因为当师尊换上了第一套红色婚服的时候,他的心就乱了。

从第一套开始,他就看得愣住了。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师尊,根本就无法思考了。

姜狸说要扮夫妻,徒弟想要拒绝,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徒弟想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如今定力已经练得很好了。

可是当她笑盈盈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的时候,他的视线再也不能从她的身上移开了。

那年,少年也曾在月老庙前,求过一段姻缘。

也曾幻想过一场镜花水月:他们结为夫妻,白头到老。

如今,水月就在他的眼前,就站在那里。

仿佛伸出手,就可以和他一起完成那个白头偕老的诺言。

于是,她问他好不好看的时候,他再也回答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说:

好看、好看的。

再好看也没有了。

□□绿好看、西瓜红好看、都好看。

他就这样抱着剑愣愣的站了许久,也许是反应有点迟钝了,脸上竟也没显示出什么异样。

直到听到了师尊叫他进去,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掀开了重重叠叠的纱幔。

姜狸正在试红盖头。

带着金色流苏的红绸,堪堪遮住鼻尖,掌柜说是最时兴的款式。但是现在,红盖头的流苏打了结,半天都解不开,反而越缠越紧,整个蒙在她的眼睛上。

听见动静,姜狸十分自然道:“小漂亮,你帮我解一下。”

她并不知道,徒弟正愣愣地看着她。

她久久听不到回应,又看不见徒弟在哪里,于是下意识地根据声音往前走了两步。

她抬头寻找他的面庞,呼吸就在一掌的距离;她往前走,他就像是被下了咒语一样往后退;就这样一步步地摸索着,猛虎就这样被一只小猫逼到了一个狭窄至极的角落,窘迫地缩起了修长的身躯,愣怔又可怜地低头看着她。

近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

她仰头去找他,于是他就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柔软的唇上涂了胭脂,唇珠饱满,看上去非常柔软。

惶惶的灯影之下,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鬼使神差的,他几乎就要低下头、去咬住那唇瓣。

铃官说他不懂男女之情,玉浮生向来不以为然。但是这一刻,他突然间明白了。少年的玉浮生在月老庙里求姻缘,其实只是想和她永远在一起,还没有来得及想过什么旖旎心思,甚至那是不夹杂什么欲的,只是好喜欢她这个人,好想和她白头偕老。

那是一种很纯真的爱。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原来那是怦然心动、色授魂与。

他低下头,想要靠近她一点,咬她、亲她。

野兽般的呼吸很沉重。

她偏过头,于是这个吻落了空。

他下意识地要去追,就要低下头急切吻上去的时候——

“浮生?”

他恍然惊醒。

此时,唇齿几乎只有一指之隔,她一抬头就能擦过。

他慌张地拉开了距离,转过了身。

“浮生?”

青年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还在努力控制住呼吸。

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第一次,他觉得这里的空气那样稀薄。

他说:“狸狸,你不要靠我太近。”

声音有点沙哑,

“这里,这里太挤了。”

她喔了一声,继续摸索着去碰他:“那浮生,你在哪儿呢?我看不见你。”

她一碰到他,他浑身就紧绷了起来,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他慌张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大步流星地离开。

仿佛是要把那旖旎的镜花水月甩在身后。

“小漂亮,东西还没有解开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个时候,玉浮生突然间意识到:做不了亲人了。

永远都做不了。

他没有转过身看她,而是背对着她,勾曳剑出鞘。

嚓的一声。

红绸落下。

她的眼前一片大亮。

她困惑地摘下了那红绸,却只看见了他落荒而逃的背影。